老槐树的晨露顺着枝桠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细碎的湿痕,与爷爷的泪水落在书信上的痕迹遥相呼应。苏衍扶着爷爷往祖祠走时,发现老人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背脊虽仍微佝,却不再似往日那般沉如负铅——半世纪的愧疚如冰雪消融,连鬓边的白发都似染上了朝阳的暖意。林慧提着药箱跟在身后,将鬓边枯萎的白菊摘下,插在祖祠门前的石缝里,轻声道:“玄机子道长若有灵,定会看到今日的光景。”
祖祠的铜环经爷爷反复擦拭,泛着温润的银光。推开门时,檀香的余味扑面而来,与昨日深夜的清苦不同,今日的香气里多了几分释然。爷爷径直走向左侧那方阴沉木牌位,指尖抚过漆黑的木面,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魂灵:“师兄,今日我为你正名了。”他转头看向苏衍,将那半卷书信和桃木令牌递过去,“去取笔墨纸砚,就用曾祖留下的紫檀砚台,研朱砂墨——龙虎山的道号,配得上这朱红。”
苏衍应了声,转身往书房去。祖祠的晨光比别处更柔,透过窗棂落在那些鎏金牌位上,映出“苏庭芳”的名字,与玄机子书信里的“庭芳兄”重叠。他忽然想起书房乌木书架上那本《青溪堪舆手记》,曾祖在扉页写过“与玄机子共饮于青溪畔,观水悟坎卦”,原来那些看似平淡的字句,藏着的是同袍知己的情谊。取砚台时,他瞥见砚台侧面刻着极小的“玄”字,是玄机子的手笔,刻痕里还残留着当年的朱砂,与今日要研的墨色一脉相承。
林慧正帮着爷爷清理牌位前的香炉,将里面的残香倒出,换上新采的艾草和苍术。“祖父笔记里说,龙虎山的道长归位,需以艾草净坛,苍术引魂。”她见苏衍抱着砚台进来,笑着接过,“这砚台的包浆真厚,怕是有百年了吧?”“是曾祖和玄机子一起寻的龙尾砚,”爷爷接过砚台,亲手往砚池里倒清水,研墨的动作缓慢却沉稳,“当年布阵成功后,我们三人在此饮酒,师兄说要刻个记号留作念想,就刻了这个‘玄’字。”
朱砂墨研得细腻,红得像赤焰谷的晨光。爷爷取过一支狼毫笔,笔尖饱蘸墨汁,却在落字前顿了顿,指尖轻颤。苏衍看出他的紧张,轻声道:“爷爷,玄机子师兄等着呢。”爷爷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在阴沉木牌位上落下“龙虎山玄机子之位”七个字,笔力与残图上的题字如出一辙,却少了仓促,多了从容。刻字时,他特意在“玄”字旁边加了个极小的“苏”字,像在悄悄标注“自家人”。
牌位立稳的刹那,祖祠的窗棂突然无风自开,晨风吹进带来满院石榴花香,落在牌位前的香炉里,与檀香缠成一缕。爷爷对着牌位深躬身,这一次没有哽咽,只有释然:“师兄,当年你说青溪的石榴花最好看,我每年都给你留着,如今你入了苏家祖祠,再也不用偷偷上香了。”他转头看向苏衍,从怀里取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磨损的玉佩,与坎玉的质地不同,上面刻着震卦的纹路,“这是你曾祖的震卦佩,当年他传给我,说若遇能破离火幻象之人,便交给他——如今看来,就是你。”
苏衍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与掌心的震卦碎片气脉相连,发出细微的嗡鸣。“爷爷,您再给我讲讲当年的事吧,玄机子师兄的书信只写了片段。”他扶爷爷坐在祖祠的石凳上,林慧递过一杯热茶,爷爷喝了一口,缓缓开口,将半世纪前的往事细细道来——
“我十五岁那年,被你曾祖送到龙虎山学道,初见师兄时,他正坐在桃花坞的石桌上解卦,手里捏着半块坎玉,说这玉与他有缘。他比我大五岁,性子沉稳,却总护着我这个急脾气的师弟。有次我练罗盘时误触山瘴,是他背着我走了三十里山路求医,自己累得咳血。”爷爷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桃花坞,“三年后,曾祖来信说青溪火煞异动,要我们回去共布镇厄阵。师兄二话不说就辞了师父,跟着我下山,说‘苏师弟的家,就是我的家’。”
“布阵用了整整半年,我们在焚心洞守了三个月,师兄每天都要以修为压制火煞,脸色越来越白。有天夜里,他突然对我说,若他出事,让我守好青溪,别告诉任何人真相,怕我背负愧疚。我当时还骂他乌鸦嘴,说我们要一起看着青溪的石榴花年年开。”爷爷的声音低了些,“没想到三个月后,火煞突然暴走,是焚心教的人在洞外动了手脚,破坏了分阵。我急于救人,误触了洞壁的机关,火煞顺着机关口涌进来,师兄为了护我和主阵眼,扑向了晶石……”
“我抱着他的身体往外跑时,他还在说‘坎玉、残图、苏承业’,最后把半块坎玉塞给我,说‘找后人集齐’。”爷爷从袖里取出张泛黄的照片,是年轻时的他和玄机子,两人站在青溪畔,手里各举着半块坎玉,笑容比朝阳还亮,“这张照片是曾祖拍的,我藏了五十年,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眼,怕忘了师兄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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