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的午后总是安静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陈年纸张与墨香混合的气息,缓慢得仿佛能听到时光流淌的声音。
苏璃坐在窗边,已经抄完了三十遍《宫规》。手腕酸得发僵,指尖被毛笔磨出了薄茧,但她不敢停。周太监送来的宣纸堆得像座小山,而赵珩没说何时算“抄完”,她便只能日复一日地写下去。
《宫规》的内容枯燥乏味,从晨昏定省的礼仪到衣食住行的禁忌,条条框框密不透风。但苏璃却抄得格外认真,甚至在空白处用小字标注着自己的理解——比如“各宫妃嫔不得私相馈赠”背后,藏着防止结党营私的深意;“内侍不得干政”的条令,反而暗示着历史上宦官专权的隐患。
这些批注,她本是写给自己看的,却没留意到,书架后一双眼睛正默默注视着她。
周太监捧着茶盏,站在《资治通鉴》的书架后,目光落在苏璃笔下的小字上,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宫女不仅识字,竟还能从死板的宫规里读出弦外之音,倒是个难得的心思剔透之人。
“周公公。”苏璃忽然抬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却不见慌乱,只是起身行礼,“茶水凉了,要不要奴婢去换些热的?”
周太监放下茶盏,缓步走出来,抚着花白的胡须:“不必了。姑娘抄书辛苦,歇会儿吧。”他瞥了眼桌上的宣纸,“这些宫规,抄着觉得无趣?”
“不无趣。”苏璃摇摇头,将笔搁在笔山上,“每一条规矩背后,都是前人的教训。读懂了,才能少走弯路。”
周太监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哦?那姑娘说说,‘太子居所不得擅入’这一条,背后藏着什么教训?”
苏璃沉吟片刻:“防的是刺客,更是防人心。东宫是储君所在,觊觎者众,一条禁令,既能划清界限,也能让人知难而退。”
“说得好。”周太监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姑娘可知,为何殿下要让你来抄这些?”
苏璃的心提了起来。这正是她连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抬眼看向周太监,见他神色平和,不似试探,便坦诚道:“奴婢不知。或许是殿下觉得,奴婢该学学规矩。”
“不全是。”周太监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论语》,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苏璃接过书,翻开第一页,就见页眉处有几行小字,字迹锐利,带着一股杀伐之气,正是赵珩的笔迹。写的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用于安抚百官,收揽人心”。
她心头一震,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有类似的批注。有的是对经文的质疑,比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空谈误国,需以法度约束”;有的则是赤裸裸的权谋算计,比如“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德是幌子,势才是根本”。
这些批注,哪里是读《论语》,分明是在批注人心,批注权谋。
“殿下年少时,常来这藏书阁。”周太监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软,“那时他还不是太子,每日除了读书,就是在这里写这些‘歪理’。老奴劝过他,说读书人该心向圣贤,他却说……”
“说什么?”苏璃追问。
“他说,圣贤书是给天下人看的,他要做的,是让天下人有书可读的人。”周太监叹了口气,“这孩子,心思重,活得太累。”
苏璃合上《论语》,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凉意。她忽然有些明白赵珩的用意了。让她抄《宫规》,或许是想看看她是否够聪明,能否从这些死板的条文里读出深意;让她待在藏书阁,或许是……想让她看看真实的他。
一个不被圣贤书束缚,只信奉权谋与实力的储君。
“周公公,”苏璃将书放回书架,“您是看着殿下长大的?”
“算是吧。”周太监点头,“老奴原是先皇的侍读,后来殿下出生,就派来东宫照看了。”他忽然看着苏璃,眼神变得锐利,“姑娘,你是个聪明孩子,但在东宫,太聪明未必是好事。”
苏璃明白他的意思。聪明能让人活下去,也能让人死得更快。她垂下眼:“奴婢只想好好抄书,别的不敢想。”
周太监没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藏书阁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苏璃的呼吸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她重新拿起笔,却没再抄《宫规》,而是在纸上写下“赵珩”二字。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了“丽贵妃”“刘嬷嬷”“碎玉轩”几个词,用线条将它们连起来,试图理清其中的关系。
丽贵妃受宠,背后是她母家的势力;赵珩是太子,需要平衡各方势力,包括丽贵妃的母家;她自己,不过是这场权力平衡中,一个偶然被卷入的棋子。
赵珩救她,或许不是因为欣赏,而是想借此敲打丽贵妃——让她知道,东宫的人,不是她能随意处置的。将她放在藏书阁,既能避开刘嬷嬷的报复,也能让她远离纷争,当个暂时安全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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