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阳光把小镇镇口的青石板晒得暖融融的，却晒不透 “老周赌档” 那扇油腻的木门。门是旧松木做的，边缘翘着皮，上面用红漆写着 “押大小、猜单双”，漆皮掉了大半，剩下的红印子沾着灰，像块没洗干净的血痂。黄龙拎着个空酱油瓶，站在门旁的老槐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 —— 房东大婶让他来买酱油，路过赌档时，里面传出的骰子声像根细针，扎得他脚步顿住了。
赌档里飘出一股混合着烟味、汗味和劣质酒香的浊气，裹着老周的吆喝声钻出来：“押了啊！买定离手！老王，你这钱再不押，可就没机会翻本了！”
黄龙悄悄扒着门缝往里看。赌档不大，中间摆着张缺了条腿的木桌，用砖头垫着，桌面油得能反光。老周坐在桌后，穿件油乎乎的蓝布褂，袖口磨破了边，露出黢黑的手腕，手里总转着两枚骰子，指缝里夹着根快烧到过滤嘴的烟，烟灰簌簌落在桌上。桌前围着三四个村民，其中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头埋得低，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布包，指节都泛了白 —— 是住在隔壁院的老王，前几天他儿子发高热，镇上的郎中说要抓 expensive 的草药，他正四处凑钱。
“我…… 我押五十文，大！” 老王的声音发颤，把布包里的钱抽出一叠，轻轻拍在 “大” 字上。布包没捂紧，露出里面剩下的几张毛票，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渣 —— 这钱是他刚跟亲戚借的，要给儿子抓药的救命钱。
老周眯着眼笑了，烟蒂在桌角摁灭，拿起桌上的粗瓷碗，把三枚骰子丢进去。“哗啦啦” 的响声在小屋里回荡，老周摇碗的动作故意放慢，手腕却悄悄往垫桌的砖头上磕了一下 —— 动作很轻，若不细看，只会以为是手滑。黄龙的眼睛一下子眯起来，手指攥紧了酱油瓶 —— 他练 “破阵解局” 时，叶十三特意教过，摇碗时故意碰桌角，十有八九是骰子有问题，要么灌铅，要么被做了手脚。
“开！” 老周把碗猛地扣在桌上，桌腿晃了晃，垫桌的砖头发出 “咔嗒” 一声轻响。
老王的身子往前探了探，眼睛死死盯着碗底，喉结动了动。周围的村民也凑过来，有人小声议论：“肯定是大，老王运气该好了。”“不一定，老周的骰子邪门得很……”
老周慢悠悠地掀开碗，三枚骰子安安静静躺着：1、2、2，小。
“唉！” 周围的村民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气。老王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地上，手里的布包 “啪” 地掉在地上，钱撒了一地，沾着灰和药渣。他伸手想去捡，手指却抖得厉害，连一张钱都抓不住：“怎么会是小…… 怎么会……”
“愿赌服输嘛。” 老周笑着把地上的钱捡起来，塞进自己的钱袋，指腹蹭过沾着药渣的钱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老王，要不你再押点？说不定下把就中了，把药钱赢回来。”
老王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像是要把老周吃了，却又慢慢低下头 —— 他没钱了，连最后一点借的救命钱都输光了。黄龙扒着门缝的手指越攥越紧，酱油瓶的玻璃硌得指节发白 —— 他看得清清楚楚，老周摇碗时，那枚 “六点” 的骰子撞在砖头上，明显比其他两枚沉，落地时声音闷得像砸在棉花上，是灌铅的！
“别看了，买完酱油赶紧回去。” 身后突然传来叶十三的声音，带着点咳嗽后的沙哑。黄龙回头，看见叶十三站在槐树下，手里攥着个药包，脸色比早上更白了些 —— 他刚去药铺抓药，路过时看见黄龙扒着赌档门，就过来了。
黄龙赶紧松开手，把酱油瓶藏在身后，小声说：“老头，老周的骰子是灌铅的！他骗老王的钱，那是老王给儿子治病的钱……”
叶十三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神沉得像深秋的水。他往赌档门里瞥了一眼，老周正拿着那枚灌铅的骰子，跟另一个村民吹嘘 “手气好”，嘴角的笑看得人心里发堵。叶十三拉着黄龙往旁边的巷子走，声音压得很低：“我知道，可别管。”
“为什么啊？” 黄龙急了，挣脱叶十三的手，“老王的儿子还等着钱治病呢！老周这是害人！”
“害人的不是老周，是赌。” 叶十三的声音沉了些，咳嗽了两声，用手帕捂了捂嘴，“老王自己要走进赌档，要押救命钱，就算你这次帮了他，下次他还会来赌 —— 赌瘾沾了，就像毒，戒不掉。我们刚在这儿安定下来，赌档的人都有后台，你一管，我们又得跑，你还怎么学本事？怎么找你娘和妹妹？”
黄龙愣住了。他知道叶十三说得对，可一想到老王瘫在地上的样子，想到他儿子还在等着药钱，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想起上次在街头赌档帮老人换牌，叶十三说 “下不为例”，这次明明也是救人，为什么就不能管？
“我不是要惹麻烦，我就是想帮他把钱赢回来……” 黄龙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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