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需要时间才能扩散至整个水面。在做出了“有限融入,独立探索”的战略决定后,陆沉和林薇并没有立刻展开轰轰烈烈的行动。相反,他们陷入了一种奇异的、与周围高效运转环境格格不入的——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懈怠或认命,而是一种策略性的蛰伏与适应。如同潜入深水的潜艇,需要先保持静默,调整内部压力,观察水流,才能开始缓慢而隐蔽的移动。
他们的“平静生活”,始于最基本的需求——生存与观察。
林薇利用手环权限和初步的语言理解能力,成为了系统内的“信息采集员”。她每天会花大量时间停留在公共大厅,看似漫无目的地观察,实则像一台精密的情报接收器,捕捉着那些异星个体间零碎的交流、系统光幕上滚动的通知、以及不同权限等级手环持有者的行为模式。
她逐渐摸清了一些规律:哪些时间段人流较少,哪些区域的终端访问频率较高,哪些类型的任务(通过观察他人接取任务时的短暂交互界面推测)可能更基础、更不引人注目。她甚至通过反复“聆听”和对比,开始积累一些这个异星文明的常用词汇和基础语法结构,虽然还无法流畅交流,但已不再是完全的文盲。
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需要极大的耐心。但她做得一丝不苟,将收集到的信息分门别类,在脑海中构建着这个陌生社会的运行图谱。
陆沉则扮演着“环境勘测者”的角色。他没有手环,无法直接与系统交互,这反而给了他一种“隐形”的优势。他反复行走于权限允许的几条固定路线——从临时居所到公共大厅,再到观景台,偶尔探索一下那些标识为“公共休息区”或“基础维护通道入口”的边缘地带。
他的步伐缓慢,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他记忆着每一段走廊的细微特征,观察着能量流动的隐约痕迹(试图唤醒这具身体对能量的感知),留意着是否有其他像他们一样,眼神中带着迷茫、疏离或不同于本地居民那种纯粹效率至上光芒的个体。
他站在观景台的时间最长。并非仅仅为了那震撼心灵的星际奇景,更是为了观察那些往来穿梭的奇异飞行器的起降规律,观察远处庞大建筑群灯光变化的模式,试图从中解读出这个枢纽的活动节律和可能存在的薄弱环节。
晚上,他们会回到那间狭小的纯白居所,交换各自一天的发现。
“东侧第三条走廊尽头,那个维护通道的标识,能量残留比其他地方略微紊乱,虽然极其微弱。”陆沉会这样描述他的发现。
“今天系统通知提到了‘第7扇区能量导管周期性维护’,时间窗口是标准时的下三个周期。或许与你感知到的紊乱有关。”林薇则会提供她从系统信息中捕捉到的对应线索。
他们像两个拼图玩家,将各自找到的、看似无关的碎片放在一起,试图拼凑出隐藏的图案。大多数时候,碎片无法严丝合缝,但偶尔的灵光一现,会让他们对这个地方的理解深入一分。
他们也开始了最基础的“系统融入”。在林薇的谨慎操作下,她接取了一个极其简单的、似乎是面向所有新苏醒个体的“适应性任务”——将某个公共区域散落的、非必要的能量缓冲垫按照指定模式排列整齐。
任务毫无技术含量,耗时且枯燥。奖励也微乎其微,只是手环上代表“贡献单位”的数字跳动了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数值。
但他们都明白,这不是为了贡献点,而是一次试探。试探系统对基础任务的监控力度,试探完成任务后是否有额外的信息反馈或权限开放,也是对他们自己“扮演”能力的第一次实战检验。
林薇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任务,动作模仿着其他居民的高效与漠然。陆沉则在远处看似随意地走动,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是否有异常的关注。
一切平静。系统接受了任务完成,贡献点入账,没有额外反馈,没有特殊关注。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这种“平静”,甚至开始渗透到他们的日常互动中。
在这方纯白的狭小空间里,没有柴米油盐的琐碎,没有晓晓成长带来的欢声笑语,没有书店里阳光的温度和书页的香气。他们的生活被简化到了极致——探索,交流信息,休息。
偶尔,在信息交换的间隙,会有长时间的沉默。
陆沉会看着林薇专注解读手环光幕的侧影,那张年轻的脸庞上,偶尔会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极其深沉的疲惫。他知道,那不仅仅是探索的辛劳,更是背负着完整过往记忆,却身处完全陌生之地的、灵魂的重量。
林薇也会在他凝望观景台外的星空时,看到他背影中那份与青春肉体格格不入的孤寂与辽阔。她知道,他不仅在观察,更在思考着远超这个枢纽本身的、关于存在与意义的宏大命题。
他们很少谈论过去。那些记忆太沉重,如同珍藏的易碎品,在不具备安全环境时,轻易触碰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与无力感。
但他们彼此理解。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传递出无需言说的支持与慰藉。在这片冰冷的异星之地上,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抗虚无的最后堡垒。
日子,就在这种高度紧张却又外表平静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
他们像两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没有立刻被冲走,而是凭借自身的重量和彼此的支撑,在河底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微妙的平衡点,缓慢而坚定地,开始摸索着河床的质地与水流的方向。
这绝非他们曾经渴望的、在书店里度过的那种平凡而温暖的平静。
这是一种在巨大未知和潜在危险压迫下,依靠理智、韧性和彼此信任构筑起来的、动态的平静。
是风暴眼中,那片短暂而诡异的安宁。
是他们为了最终破局,所必须经历的、积蓄力量的阶段。
平静的生活,只是表象。
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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