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离开海岸线数日后,真正的大海,开始逐渐展露它真实的面目,而不再仅仅是离开港口时,那片看似温驯的水域。
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正如老校尉黑伯所预言。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碧波万顷,下一刻远方天际,就可能迅速堆积起乌黑的云山,狂风骤起,推着巨大的浪头,如同奔腾的群马,呼啸着扑向了船队。
数百吨重的楼船在这自然的伟力面前,失去了所有的稳重与威严,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轻易地抛上令人眩晕的浪尖,下一刻又猛地砸向深邃的波谷,船体发出巨大而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仿佛每一块木板、每一根钉楔,都在痛苦地抗议,随时都有可能解体。
蒙毅紧紧抓住船舷粗粝的缆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脸色第一次真正变得苍白。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大海,那足以摧毁一切的狂暴力量。
咸涩冰冷的海水如同重锤,劈头盖脸地打来,瞬间浸透了他的衣甲,寒冷刺骨。剧烈的颠簸和失重感,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尽管他努力运转内息试图压制,但那种源自生理最深处的恶心、眩晕感,还是阵阵袭来,难以完全的消除。
而他已经是状况最好的之一了。船舱内,早已沦为地狱般的景象。绝大多数来自内陆的兵士、工匠和那些可怜的童男童女们,此刻正经历着生不如死的折磨。
他们瘫倒在拥挤、潮湿、恶臭的舱室里,疯狂地呕吐,直到吐无可吐,只剩下干呕和黄色的胆汁,脸色蜡黄,眼神涣散,如同生了一场致命的重病。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臭、汗臭和绝望的气息。不时有人因严重脱水、虚弱或惊吓而昏厥,甚至就此再也无法醒来。
随船的医官忙得脚不沾地,但带来的草药(如生姜、半夏等)对于严重的晕船,毕竟效果有限的可怜。死亡,开始不可避免地降临了。几乎每天,都有尸体被裹上白布,举行简单而压抑的仪式后,沉入冰冷无情的大海。
每一次这样的仪式,都像重锤敲打在幸存者的心上,让船上的气氛,更加压抑和悲观。据蒙毅粗略估算,仅“探海”一船,头十天里,非战斗减员就达二十余人,整个船队的损失,可想而知。
徐福所在的“寻仙号”似乎情况稍好,据说他用了特制的“符水”(可能含有镇静成分)和“静心咒”,为身边的人缓解不适,效果如何不得而知,但这无疑进一步神化了他的形象,让许多绝望的人,更加将他视为唯一的希望。
蒙毅强忍着自身的不适,坚持履行自己的职责,协助经验丰富的水手们,加固被风浪吹松的物资、缆绳,奋力搀扶起虚弱的同伴,将他们转移到相对安全的位置。他的表现,也被老校尉黑伯看在眼里。
“小子,可以啊!骨头够硬!第一次出海遇上风浪就能站得住,是块跑海的材料!”在一次风浪稍歇的间隙,黑伯递给他一个水囊,里面是异常珍贵的淡水,“喝口,缓缓。晕船这玩意儿,吐啊吐啊就习惯了。扛过去,就是半个海狼了!”
蒙毅接过水囊,感激地灌了一小口,感觉喉咙的灼烧感稍缓。他苦笑道:“校尉,这海上的日子,每天都这么难熬吗?这才刚离开海岸不远吧?”
“这才哪到哪?”黑伯望着依旧波涛起伏的海面,眼神深邃,仿佛看透了这片海洋的喜怒无常,“这只是让你尝尝鲜。真正的风暴,那才叫天地之威,像是海神发了疯,乌云低得能擦到桅杆,闪电就在头顶劈炸,浪头比山还高,恨不得把天都捅个窟窿,把一切都撕碎吞没!老子当年跟着王翦将军伐楚,在长江上也遇到过风浪,可跟这大海比起来,长江简直像个温顺的小娘子!”
他拍了拍蒙毅湿漉漉的肩膀:“能扛过去,就能在这海上活下去。扛不过去…唉,这茫茫大海,就是最好的坟场,连块墓碑都不会有。”
蒙毅默然。他看着周围那些萎靡不振、眼神空洞的同伴,看着海面上,偶尔漂浮过来的、来自其他船只的零星木板碎片(不知是哪艘倒霉的辅助船受损),心中沉甸甸的。
这还只是航行中的自然困难,那徐福所要寻找的仙山,又在哪里?这漫无目的的航行,何时才是个头?付出的代价,是否太过惨重了点?
船队根据徐福的指引,持续向东方深处航行。日复一日,四周除了蓝天就是碧海,单调得令人发疯。
偶尔能看到飞鱼跃出水面,或是一群海豚追逐着船队嬉戏,带来片刻的生机与乐趣。但对于大多数,仍在晕船和适应中挣扎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蒙毅逐渐适应了船上的颠簸,晕船症状减轻了许多。他开始利用值班了望的时间,仔细观察徐福主船的动向,并虚心向黑伯和老水手们学习航海知识:如何通过观察云层形状、颜色(如“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来判断天气;如何通过海鸟的飞行方向、种类(远离陆地的鸟出现往往预示附近有岛礁或陆地)来寻找线索;如何依靠简单的指南针(当时称“司南”)和夜间观察星辰(如北斗星、北极星)来辨别大致方向(虽然主要方向仍由徐福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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