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格外难熬,日头毒得能把地皮烤裂。午休放学,孩子们像挣脱笼子的鸟,叽叽喳喳商量着去村外小河里泡一泡,去去这身快被点着的燥热。
七个半大小子,顶着烈日,一路飞奔到河边。河水在阳光下泛着浑浊的绿光,看着就觉着凉快。他们也顾不上许多,七手八脚脱下汗涔涔的衣裳,噗通噗通往水里跳。
一时间,水花四溅,嬉笑叫闹声盖过了知了的聒噪。他们在水里打闹、扑腾,暂时忘掉了课堂的枯燥和午后的闷热。直到有人瞥见日头偏西,才惊觉上学要迟到了。
六个孩子慌里慌张爬上岸,湿漉漉地套上衣服。清点人数时,发现还少一个——最调皮的小谈还没上来。
“小谈!快上来!要迟到了!” 有人朝河里喊。
小谈从水里冒出个头,抹了把脸,笑嘻嘻地说:“等我一小会儿!就再扎个猛子!马上就好!”
说完,他不等岸上回应,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河心。
岸上的伙伴们等了一会儿,不见他上来,开始有些不耐烦。正想再喊,却见小谈刚才入水的那片河面,忽然不像往常那样恢复平静,反而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像是水烧开了一样。
紧接着,小谈的脑袋猛地蹿出水面,脸色煞白,眼神里全是惊恐,他挥舞着手臂,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尖叫:
“快!快拉我一把!有东西……有东西在水下拉住我的脚了!”
孩子们都愣住了,望着那片仍在翻涌的水花,心里发毛,没人敢上前。那条熟悉的河,忽然变得陌生而阴森。
小谈在水里拼命扑腾,身子却像被钉住一样,怎么也靠不了岸。他眼看伙伴们犹豫,急得大喊:“拉我上去!谁拉我上去,我……我给你们买二斤瓜子和二斤花生!”
这话像在静水里扔了块石头。八十年代,对这帮孩子来说,瓜子和花生可是顶好的零嘴儿,平常难得吃上。二斤!那可是天大的人情!
恐惧到底没抵过馋虫。六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纷纷伸出手,有的够着小谈的胳膊,有的扯住他的汗衫,七手八脚,喊着号子,拼命往岸上拽。
水里仿佛真有股相反的力道在跟他们拔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才把小谈从河里拖了上来。
小谈瘫在岸边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抖得像筛糠。大家惊魂未定地围过去,这一看,全都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小谈两只脚的脚踝上,赫然印着几圈乌黑乌黑的指印!五个指头,清清楚楚,像是被一双冰冷僵硬的手,死死攥过一样。
小谈也低头看到了,脸瞬间没了血色。他猛地爬起来,一句话不说,穿上衣服就往回跑。
后来,小谈真的咬牙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两斤瓜子和两斤花生,分给了那六个救他上来的伙伴。但关于河底的事,关于那黑手印,他们七个谁都没敢跟家里大人提一个字,仿佛约定好要守住一个可怕的秘密。
只是从那以后,小谈再也没下过那条河,甚至连河边都很少靠近。炎热的夏天,别的孩子照样在水里扑腾,只有他,宁愿热得满头痱子,也只在岸上看着。
那双河底来的、乌黑的指印,在他脚踝上盘桓了足足大半个月,才慢慢淡去。但那种刺骨的冰凉,和被无形之物往深渊里拖拽的恐惧,却像烙印,永远留在了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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