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东北风已经带了刀子味,刮在脸上像砂纸蹭过。李明远裹紧了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绑着的扩音喇叭里反复喊着:“收旧彩电、旧冰箱、老红木家具——啥都要,价格公道!”声音顺着村道飘出去,惊起墙头上几只缩着脖子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扎进路边的苞米地,叶子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窥伺。
这是呼兰河边的王家窝棚,一个半靠河半靠山的村子。土路坑坑洼洼,积着前两天下雨的泥水,自行车轮碾过去,溅起的泥点糊在裤腿上,冻得硬邦邦的。李明远是个走街串巷收旧物的小贩,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青涩,却已经把东北这旮旯的村屯跑了个遍。他知道这类靠河的村子总藏着老物件,也总藏着些不能明说的忌讳——比如村口那棵老榆树下,总摆着三个空酒碗,说是给“河神爷”的供品,谁要是碰了,保准得在河里栽个大跟头。
“小师傅,收东西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路边的破院门口传来。李明远抬头,看见门框里倚着个老太太,裹着件黑黢黢的老棉袄,脸上的皱纹比院墙上的裂纹还深,手里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拐杖,眼神浑浊却又透着股说不清的亮。院子里的土房歪歪斜斜,墙皮剥得露出里面的黄土,窗纸上破了好几个洞,用旧报纸糊着,风吹过哗哗响。
“是啊大娘,您家有啥要卖的?”李明远把车停在院门口,笑着递过去一根烟——这是他的规矩,遇着老人先递烟,嘴甜总能多收着好东西。老太太没接烟,只是朝院子里努了努嘴:“里屋有个老匣子,你看看能给多少钱。”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被河水泡过的木头,“放了几十年了,占地方。”
李明远跟着老太太进了屋,一股霉味混着柴火烟味扑面而来。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点灰蒙蒙的光。靠墙摆着个掉漆的木柜,老太太用拐杖指着柜顶:“就在那儿,你自己拿。”李明远搬了个凳子踩上去,伸手一摸,触到个冰凉的物件——是个巴掌大的木匣子,沉甸甸的,表面泛黄,带着温润的包浆。他把匣子拿下来,借着窗外的光细看,是桦木做的,边角打磨得光滑,正面扣着个鱼形的铜扣,鱼眼是两颗发黑的小珠子,盯着人看的时候,竟有点发怵。
“这是个梳头匣,民国的玩意儿吧?”李明远掂了掂,手指抚过木面,能感觉到细密的木纹,“做工挺精致,铜扣都没怎么锈。”他试着想打开,老太太突然在身后说:“别在这儿开。”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尖细,“这匣子……邪性,别在屋里开。”李明远的手顿了一下,转头看老太太,她的脸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像是在害怕什么。
“大娘,这匣子咋来的?”李明远问。老太太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地说:“祖上传下来的,具体啥来头我也不知道。”她顿了顿,又说:“你要是要,给五十块钱就行。”李明远心里一动——这么好的老物件,别说五十,五百都值,这价格低得反常。他刚想开口,老太太又补了一句:“但我有个条件,你拿回去,白天开,别在夜里开,更别用里面的梳子梳头。”
这话听得李明远心里发毛,但贪念压过了顾虑,他掏出五十块钱递给老太太,抱着梳头匣就往屋外走。刚到院门口,就听见老太太在身后喊:“要是遇见啥怪事,就把匣子扔回呼兰河——千万别留着!”他回头应了一声,心里却没当回事,只当是老人年纪大了胡言乱语。
出了王家窝棚,李明远骑车往镇上的出租屋赶。风更紧了,刮得耳朵生疼,怀里的梳头匣却暖烘烘的,像是有体温。他忍不住停下车,找了个背风的土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铜扣——“咔嗒”一声轻响,匣子开了,一股淡淡的松脂味混着陈旧的头油味飘了出来,不算难闻,还带着点年代的香气。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一把牛角梳,梳齿圆润,梳背上刻着缠枝莲的花纹,旁边还有个小巧的银簪,氧化得发黑了。
“真是好东西。”李明远摩挲着牛角梳,越看越喜欢。他把匣子收好,骑车继续赶路,没注意到身后的呼兰河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雾里像是有个模糊的人影,顺着河岸跟着他的方向飘。
回到出租屋已经是傍晚。这是间临街的小房子,又暗又潮,墙根处长着霉斑。李明远把梳头匣放在桌上,先烧了壶热水泡了包方便面,然后坐在桌前研究起匣子来。他用软布把匣子擦了一遍,泛黄的桦木立刻亮堂了不少,鱼形铜扣上的黑珠子也显得更亮了。他拿起牛角梳,试着在自己的短发上梳了两下,梳齿很顺滑,没什么异样。
夜里十点多,李明远洗漱完准备睡觉。他把梳头匣放在床头柜上,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刚好落在匣子上,铜扣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像一条鱼在游动。躺下没一会儿,他就睡着了,很快做起了梦——梦里他站在呼兰河边,河水浑浊,泛着墨绿色的光,突然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掉进河里,冰冷的水瞬间淹没了他,耳朵里全是“咕噜咕噜”的水声,还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哭,细细的,很委屈。他拼命挣扎,却感觉有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往下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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