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吊扇在头顶吱呀转着,把晨露的潮气搅得漫了满室。傅星踩着露水进来时,陈阳已经在擦镗床了。棉纱在铸铁导轨上蹭出均匀的白痕,像谁用粉笔描过,他弯腰时,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往下滑,在工装背上洇出条深色的线。
“带了这个。”傅星把帆布包往铁架上一撂,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块烤得发黄的玉米饼,边缘带着点焦糊,“我妈今早用柴火灶烙的,说比电锅香。”
陈阳直起身,棉纱往手腕上一缠:“你家柴火是不是快没了?”他瞥见傅星指甲缝里沾着点黑灰,“昨天看你爸往院里搬煤球。”
“嗯,后山的柴得等秋收完才能砍。”傅星掰了半块饼递过去,饼渣落在工装口袋里,硌得慌,“对了,你那油石借我用用?我昨天磨的钻头有点毛。”
陈阳从工具箱底层翻出油石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块油石,粗磨的青灰色,细磨的奶白色,边角都磨得圆润。“用这块。”他拣出块半大的奶白油石,上面还留着细密的磨痕,“钻头刃口得顺茬磨,像刮胡子似的。”
傅星捏着油石往钻床上走,忽然想起昨晚陈阳磨刀具的样子。台灯下他总爱把油石泡在水里,说这样磨出来的刃口不容易退火,当时灯光在水面晃悠,把他的睫毛映得像两把小扇子。
老王推着料车进来时,铁轮碾过地面的凹坑,发出哐当一声。“今天给你们换个活计。”他把一摞钢板往台面上卸,每块板上都用红漆画着圈,“镗台阶孔,大孔35毫米,小孔20毫米,台阶面得平,像切豆腐似的,不能带斜坡。”
陈阳蹲下去摸了摸钢板边缘,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片。那铁片被磨得极薄,边缘闪着银光,他把铁片往板缝里一塞,刚好卡住:“这几块有点翘,摞一起校平省劲。”
傅星看着他用铜锤敲垫铁,忽然发现陈阳握锤的姿势很特别。别人都攥着锤柄中间,他却捏着顶端,手腕轻轻一抖,锤头像长了眼睛似的,正好落在垫铁边缘。“你这招跟谁学的?”
“我爷。”陈阳锤下的力道忽然轻了,“他以前给人打农具,说敲铁跟揉面似的,得用巧劲。”铜锤落在垫铁上的闷响里,混着点他压低的声音,“我爷走那年,我刚上小学。”
傅星没接话,从帆布包里摸出个玻璃罐。里面是泡着薄荷的凉白开,瓶口缠着圈细麻绳,“刚从传达室冰箱拿的,你喝点。”他看见陈阳喉结动了动,像是渴极了。
校平钢板用了两小时。等最后一块板压平,傅星才发现陈阳的手掌红得发亮,虎口处磨出个水泡,像颗透明的珍珠。“别碰了。”他把自己的棉纱往陈阳手上裹,“等下我来上夹具。”
陈阳没躲,只是低头看棉纱上的纹路:“你这棉纱该换了,都起球了。”他忽然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块新棉纱,蓝白格子的,“我姐给我缝工装时多裁的,吸水。”
傅星接过棉纱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水泡,像触到块温热的玉。阳光从天窗斜照进来,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把棉纱的格子映得格外清楚。
李师傅进来时,傅星刚把工具卡进夹具。老镗床的主轴转起来,发出嗡嗡的低鸣,像远处的蜂群。“台阶孔的关键在退刀。”李师傅往主轴上装镗刀,刀柄上的防滑纹都磨平了,“大孔镗到台阶面时,得像踩刹车似的,慢慢收,不能猛停。”
陈阳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铅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车。车轱辘旁边画着条曲线,像条减速带:“是不是像下坡踩刹车?”
李师傅乐了:“你这小子,脑子转得比主轴还快。”他往傅星手里塞了个量块,“量台阶面时,量块得贴紧,不能留缝,不然差一丝都白费。”
第一刀镗大孔时,傅星总觉得镗刀在抖。铁屑卷成螺旋状飞出来,落在护罩上噼啪响,像谁在放小鞭炮。“进给量再匀点。”陈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举着卡尺量工件的转速,“每转进给0.15毫米,记着这个数。”
傅星盯着刻度盘,忽然想起小时候骑自行车下坡。他爸总在后面喊“别捏死刹车”,当时车轮碾过石子的震动,和现在镗刀钻进钢材的震颤,竟有点像。
换陈阳操作时,傅星才发现这人调转速有个窍门。他不爱看刻度盘,总爱听声音,镗大孔时让主轴转得慢点,像老牛耕地,镗小孔时又转得快,像蜜蜂振翅。“李师傅说的?”傅星凑过去问。
陈阳往孔里喷了点冷却液,白雾腾起来,把他的眼镜片糊得发白:“我姐纳鞋底时,纳粗线用大针脚,细线用小针脚。”他摘下眼镜擦镜片,指腹在镜片边缘蹭了蹭,“道理差不多。”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傅星看见宣传栏新贴了张通知。红纸上用毛笔写着“技术比武”,下面列着项目,镗孔赫然在列。“你敢不敢报名?”傅星用胳膊肘碰了碰陈阳。
陈阳的脚步顿了顿,食堂的油烟味飘过来,混着点饭香。“李师傅说我还差得远。”他忽然往傅星手里塞了颗糖,是橘子味的,糖纸皱巴巴的,“早上老王给的,他说这糖治晕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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