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落下来的。傅星推车间门时,棉絮似的雪片正打着旋往下落,脚踩在积了薄雪的水泥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他抬头望了眼天,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来了。”陈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
傅星掀开门帘进去,暖气混着机油味扑面而来。陈阳正蹲在机床旁,手里捏着块油石,细细打磨着什么零件。炉火烧得比昨天旺,铁皮烟筒上凝着的水珠顺着管壁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炉口跳动的火光。
“下了一夜?”傅星把帆布包往工具箱上放,书包带蹭过铁柜,带起一串细碎的铁屑。
“后半夜开始飘的。”陈阳直起身,把打磨好的零件放在台秤上,“老张说今天要卸新机床,雪要是不停,路不好走。”他说话时,傅星才发现他眼尾沾了点黑灰,像只没擦干净的猫。
傅星没说话,从墙角拎起扫帚往门口走。雪已经没过脚踝,扫起来格外费劲,扫帚划过地面,雪沫子溅到裤腿上,很快化成了水。他正埋头扫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见陈阳拎着铁锨站在门口,帽檐上落着层白霜。
“我扫这边。”陈阳指了指车间左侧的台阶,铁锨插进雪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人没再说话,只听得见扫雪的簌簌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自行车铃铛声。傅星扫到一半,感觉后背发沉,刚想直腰歇口气,陈阳忽然把铁锨往雪堆上一插:“歇会儿。”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军绿色的搪瓷缸,递过来,“刚烧的热水。”
缸沿还带着温度,傅星双手捧着,热气顺着指缝往上冒,熏得他眼睛有点发潮。他喝了口,热水滑过喉咙,暖得胃里都舒服起来。陈阳靠在门柱上,也捧着个一模一样的缸子,只是他的缸身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皮。
“你那手套呢?”陈阳忽然问。
傅星低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才想起昨天缝好的手套落在了家里。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把搪瓷缸递回去,刚要弯腰继续扫雪,手腕忽然被轻轻拽住了。
陈阳从工具箱里翻出副深蓝色的手套,指关节处缝着补丁:“先戴我的。”
“不用,我不冷——”傅星的话没说完,就被对方塞进手里。手套带着点余温,掌心处磨得发亮,显然用了很久。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套了上去,大小刚刚好,像是为他定做的。
“谢了。”傅星小声说。
陈阳没接话,转身继续用铁锨清雪。傅星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后颈的毛衣开了道小口子,露出里面的浅色秋衣,像片没被雪盖住的枯草。
老张带着两个搬运工来的时候,雪已经小了很多。新机床用帆布盖着,四个轮子陷在雪里,怎么也推不动。陈阳蹲下去看了看,从车间角落里拖出块厚木板:“垫在轮子底下。”
傅星赶紧上去搭手,木板边缘磕在他手背上,隔着手套都觉得疼。陈阳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木板往自己那边拉了拉:“小心点,有钉子。”
四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机床挪进车间。帆布掀开的瞬间,傅星倒吸了口气——崭新的车床闪着银灰色的光,齿轮和导轨都亮得能照见人影。老张围着机床转了两圈,笑得皱纹都堆到了一起:“这下好了,精密活儿能自己干了。”
陈阳正用抹布擦导轨上的防锈油,闻言抬头道:“得校准水平,不然车出来的零件会偏。”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黄铜水平仪,轻轻放在床身上,眼睛盯着里面的气泡,“左边高了点。”
傅星蹲在他旁边,看着那枚小小的气泡在玻璃管里晃悠。陈阳伸手去拧机床底部的调节螺栓,指尖沾了点防锈油,在阳光下泛着亮。傅星忽然想起昨天烤红薯时,他也是这样专注的神情,连睫毛上沾着的灰都没察觉。
“递把扳手。”陈阳头也没抬。
傅星赶紧从工具篮里翻出把活络扳手递过去。手指碰到一起时,他感觉对方的指尖比平时凉,大概是刚才在外面清雪冻的。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手,陈阳已经接过扳手,低头继续拧螺栓了。
校准完机床,日头已经升到了窗棂。雪停了,阳光透过结着薄冰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亮斑。老张让傅星跟着陈阳学车螺纹,自己则去办公室填入库单了。
“看好了。”陈阳把一根圆钢卡在卡盘上,踩下踏板,车床嗡嗡地转起来。他握着刀架手柄的手很稳,车刀碰到钢材的瞬间,银白色的铁屑像卷纸似的缠了上来,簌簌地落在铁盘里。
傅星看得入了神,直到陈阳停下车窗:“你来试试。”
他接过手柄时,手心有点冒汗。车刀刚碰到钢材,就听见刺耳的“吱呀”声,铁屑飞得乱七八糟。陈阳伸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调整角度:“刀架再歪一点,进给慢……对,就这样。”
他的掌心很烫,隔着薄薄的手套都能感觉到。傅星屏住呼吸,听着车刀切割钢材的轻响,感觉那震动顺着手臂一直传到心口。铁屑落在两人脚边,像撒了把碎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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