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卷着沙砾撞在机械厂锈迹斑斑的铁皮门上,发出呜呜的声响。车间里沉寂了半冬的机床重新转动起来,齿轮咬合的铿锵声混着铁屑落地的脆响,像一曲迟来的惊蛰序曲。傅星踩着满地油垢往办公室走,路过锻轧车间时,看见王师傅正举着锤子敲打烧红的钢坯,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脸上,映出沟壑里藏着的笑意。
小傅,这单五十万的活儿,够咱们喘口气了。王师傅撂下锤子,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了把汗,就是这老车床不争气,赶工赶得快散架了。
傅星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他的双手随意地插在工装裤的兜里,指尖却下意识地摩挲着从展销会上带回来的数控机床宣传页的边角。这张宣传页已经在他的兜里揣了整整半个月,由于长时间的摩擦,边角处已经开始起毛,变得有些破旧。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宣传页上移开,落在了墙上挂着的生产进度表上。那上面用红笔圈出的交货日期格外醒目,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按照目前现有的设备效率来计算,他们至少要比客户要求的交货日期晚十天才能完成生产任务。
王师傅,我想去跟厂长提个事。傅星忽然说。
办公室里弥漫着浓茶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厂长正对着账本皱眉,看见傅星进来,把老花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小傅啊,有事?
傅星把厚厚一沓资料放在桌上,最上面是张手绘的对比表:厂长,我想提议买台数控机床。您看,这是咱们现在的加工效率,这是用数控的......
厂长的手指在二十万那个数字上敲了敲,指节泛白:你知道厂里账上还剩多少吗?这钱投进去,要是出岔子......
“绝对不会出任何岔子的!”傅星满脸自信地向前凑近了一些,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笃定。
“我可是亲自去了展销会足足三次呢!”他接着说道,语气愈发坚定,“而且那里的技术员也亲口跟我说了,只需要短短三天时间,就能熟练掌握基础操作。不仅如此,这台机器的精度更是能够精确控制在 0.01 毫米以内!”
傅星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继续说道:“你还记得上次那个出口零件吗?就是因为公差超出了 0.5 毫米,结果客户差点就拒收了。所以说啊,这次我们有了这台新机器,肯定不会再出现类似的问题啦!”
正在说话间,陈阳抱着一个零件盒走了进来。他的工装袖口上沾染着一片黑乎乎的机油,看起来有些狼狈。然而,当他听到傅星的话时,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干脆利落起来。
只见他毫不犹豫地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直起身子,面对着傅星说道:“厂长,我也认为确实应该更换这个设备了。上周我去邻市的配件厂送货时,亲眼看到他们已经早早地用上了这种新玩意儿。相比之下,咱们厂的三个师傅干一天的活,他们的机器半天就能轻松搞定。”
王师傅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闻言往门框上一靠,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机器再厉害,能有手上的准头?当年我跟师父学手艺,闭着眼都能扯出标准件。
师父,您那是本事,但现在客户要的是批量精度。陈阳拿起那个零件,就像这个齿轮,咱们车十个得挑出三个不合格的,数控能做到个个一样。
厂长盯着窗外转得正欢的老车床,烟卷烧到了指尖才猛地回神。他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火星熄灭的瞬间,突然拍了下桌子:买!就当是给厂子赌一把。小傅负责联系供应商,小陈,你跟王师傅带着两个徒弟,必须把这铁疙瘩玩转了。
傅星和陈阳在车间后面的空地上碰头时,夕阳正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陈阳从工具箱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他攒了半年的零钱:我去报个计算机夜校,得先把键盘认全了。
我那儿有本《机械制图与数控编程》,明天给你拿来。傅星踢了踢脚下的铁屑,王师傅那边......
我去说。陈阳把饼干盒揣回兜里,他就是嘴硬,上次我看见他偷偷摸了展销会发的说明书。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师傅就扛着个小马扎蹲在了车间角落,手里捏着杆铅笔,看见陈阳过来,把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往身后藏。陈阳故意扬着嗓子喊:师父,今天技术员来讲G代码,您不去听听?
王师傅梗着脖子站起来:谁要听那些洋文,我是看你们年轻人毛手毛脚的,怕把机器弄坏了。
第一周的学习像在闯迷宫。陈阳对着屏幕上跳跃的光标发愣,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落不下去。技术员讲的模态指令绝对坐标像听天书,他记笔记的速度赶不上对方说话的速度,三个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页边空白处画满了问号。
G00是快速定位,G01是直线插补,记住这个口诀:零(00)跑位,一(01)走刀。傅星把自己整理的笔记递过去,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画着流程图,就像咱们开车,G00是挂空挡滑行,G01是踩着油门走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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