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泰那句“攘外必先安内”,像一根毒针,刺入朱元璋心中最疼的那处。
奉天殿上的朝会,在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氛围中草草收场。
朱元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在退朝时,用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个臣子。
那阴沉的目光,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退朝之后,朱元璋没有回寝宫。
他甚至没有乘上御辇,只是独自一人,龙袍的下摆拖在冰冷的地面上,步履沉重地走向武英殿旁的一间暖阁。
那背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孤单。
这里是他平日处理机密政务的地方。
他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宫女,只留下三个人。
皇太孙,朱允炆。
以及朱允炆的两位核心智囊。
左春坊大学士,齐泰。
太常寺卿,黄子澄。
暖阁内,兽首铜炉里烧着上等的银丝炭,温暖如春,却没有一丝烟火气。
但此刻的气氛,却比殿外的冰天雪地还要冻人。
朱元璋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没有喝。
他只是任由那氤氲的水汽,模糊着自己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先前在奉天殿上那雷霆万钧的愤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正是这种平静,让站在下方的齐泰和黄子澄,后背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他们知道,皇帝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情绪。
剩下的,只有盘算。
“都坐吧。”
朱元璋的声音嘶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
朱允炆在他最近的一个绣墩上,只敢坐半个屁股,身体绷得笔直。
齐泰和黄子澄则躬身道:“臣等不敢。”
“坐。”
朱元璋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同样如坐针毡。
朱元璋的目光,穿过缭绕的茶雾,落向齐泰。
“齐泰。”
“是,陛下。”
“朝堂上的话,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孙的意思?”
这个问题又轻又快,却像刀子一样扎了过来。
齐泰的心脏猛地一抽。
这是皇帝的敲打,也是最后的考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离座,跪倒在地。
“回陛下!此乃臣一人之愚见!与皇太孙殿下无干!”
他将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很清楚,无论这计策成与不成,“削藩”的恶名,都绝不能由未来的君主来背。
朱允炆看到老师下跪,脸色一白,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黄子澄用眼神死死按住了。
朱元璋看着跪在地上的齐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起来。”
“在咱面前,不用来这套虚的。”
齐泰这才缓缓起身,额角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咱今日叫你们来,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责任。”
朱元璋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顿了顿,用一种极度冰冷的语气说道:“咱是想问问你们,既然看出了病根,那可有能彻底根治的法子?”
这个问题一出口,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齐泰和黄子澄对视一眼。
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
他们的答案,将直接关系到未来整个大明帝国的走向,也将决定他们自身的荣辱生死。
这一次,黄子澄抢先开了口。
他起身,走到暖阁中央,躬身说道:“陛下,臣也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想说给陛下听听。”
“说。”朱元璋言简意赅。
“陛下。”黄子澄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所谓藩王之患,在其兵权,在其封地,在他们与朝廷离心离德。若用强硬手段直接削夺,燕王、宁王等人皆是悍将,麾下兵马又是精锐,一旦激起兵变,天下将再次大乱。”
他的分析很客观。
朱元璋听着,不置可否,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可强攻,只可智取。”
黄子澄加重了语气。
“而我等最大的凭仗,不在兵,不在钱。”
他抬起头,直视着皇帝。
“而在一个‘孝’字!”
“孝?”
朱元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
“没错,就是‘孝’!”黄子澄的声音微微扬起,“陛下,您是他们的父亲,是这天下唯一的君父!百善孝为先,这是千古不变的人伦纲常,更是维系我大明江山的基石!”
他停顿了一下,留给皇帝思索的片刻。
然后,他终于图穷匕见。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此乃天下臣民亲眼所见、最为忧心之事。若此时以陛下身体不适,思念诸子,需他们回京侍奉汤药、聊尽孝道为由……”
他一字一顿,说出了那个无比歹毒的计划。
“诏他们,回京觐见!”
“此乃人伦之常情,父子之天性,他们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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