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燕王朱棣的帅帐内,碎裂的陶碗和满帐的怨气宣告了一个压抑的除夕。
而在更北方的极寒之地,大宁卫。
宁王朱权的府邸,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的年味要浓厚得多。
府中鼓乐喧天,张灯结彩,处处悬挂着剔透喜庆的红纱灯笼。
空气里弥漫着佳肴美酒的醇厚香气。
来来往往的仆役侍女们脚步轻快,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不见燕王府那般刻意营造的肃杀与悲壮。
也无辽东那种紧张备战下的低调节制。
这里更像一个真正的独立王国。
从容,富足,且自成天地。
年关将至。
这座位于长城防线关键节点的雄城,迎来了两拨特殊的客人。
第一拨客人来得极为正式。
他们打着燕王府的旗号,由朱棣的心腹大将张玉亲自带队。
张玉风尘仆仆,一身铁甲带着长途跋涉的寒气与尘土。
他脸上刻着北方特有的风霜痕迹,眼神如漠北的夜空般沉静坚定。
当他见到宁王朱权时,立刻并甲挺身,恭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甲叶碰撞之声,清脆而肃穆。
朱权今年不过二十出头,相貌俊秀,身上穿着一件裁剪合体的华贵紫色王袍,腰间的玉佩温润通透。
他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书卷气,丝毫不见镇守边疆的军事藩王应有的悍勇之风。
见到张玉行礼,他并未安坐,脸上也没有王爷的架子。
反而快步上前,热情地亲自将他扶起。
他扶住张玉的手臂,温声道:“张将军一路辛苦,快快请起。将军能于岁末远道而来,本王高兴得很。”
张玉站直身体,声音洪亮而沉稳:“末将奉我家王爷之命,特来给宁王殿下拜个早年。我家王爷说,许久未见十七弟,心中甚是想念。”
朱棣排行第四,朱权排行第十七,同为太祖朱元璋之子。
这一声“十七弟”,立刻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将公事化作了家事。
果然,朱权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本王也时常挂念四哥。听闻四哥在永平府整军经武,甚是辛劳,真想能替四哥分担一二。”
他说得十分真诚,语气里满是关切,仿佛真是一个时刻在为兄长担忧的好弟弟。
一番寒暄过后,张玉挥了挥手。
他身后的亲兵立刻抬上三只沉重的木箱,作为朱棣为朱权准备的“年礼”。
第一只箱子打开,厅内顿时一片金光。
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一百锭黄澄澄的金子,在灯火下晃得人眼花。
第二只箱子打开,寒气森然。
是二十把做工精良的佩刀,鲨鱼皮刀鞘,刀柄镶嵌宝石,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第三只箱子打开,一股浓郁的皮硝和机油味扑面而来。
里面装着燕王军中都极为宝贵的上等骑兵具装,包括一百副崭新的马鞍和一百件坚固的锁子甲。
黄金,利刃,甲胄。
全是军中最实用也最硬通的东西。
这份礼,不可谓不重。
燕王几乎是把眼下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搜罗来了。
朱权看着这些礼物,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但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他快步走下台阶,扶住箱沿,诚恳道:“四哥实在是太客气了!如此重礼,本王愧不敢当啊!”
这些东西固然贵重,却也透着一股浓浓的军伍气息,像极了他那位四哥的风格——直接,粗暴,缺乏雅趣。
张玉却沉声说道:“殿下此言差矣。我家王爷说,你我本是一家人,休戚与共。如今国贼蓝玉割据辽东,形同谋逆,此乃我朱家之耻,亦是我大明之辱!王爷希望开春之后,能与殿下兄弟同心,联手出兵,共讨此贼,以清君侧,以安社稷!”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充满了大义凛然的味道。
朱权听完,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几,震得茶杯都跳了一下!
他脸上露出极为愤慨的表情,声调也随之拔高:“张将军说得好!蓝玉此贼,本是朝廷大将,食君之禄,受皇之恩,却悖逆至此,实乃禽兽不如!本王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你回去告诉四哥,讨伐叛逆,乃我辈藩王义不容辞之责!本王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表态激烈,义愤填膺。
张玉闻言大喜,正要拜谢。
“不过……”
朱权却话锋一转,脸上的激愤化为了一丝深沉的为难。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将军也知,我这大宁地处北疆最前线,城外便是朵颜三卫的地盘,草原上那些北元残余势力也时常前来袭扰。本王肩负为国守边之重任,实在不敢有丝毫懈怠。这兵力的调度……恐怕还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既表达了坚定的态度,又给自己留下了充足的回旋余地。
滴水不漏。
张玉心头微微一沉,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对方的理由冠冕堂皇,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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