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的灯光熄灭后大约半个时辰。
栎阳城北,靠近城墙根的一片老宅区。这里房屋低矮拥挤,巷子窄得只容两人并肩,地面永远是湿漉漉的,混合着夜露、馊水和不知名污垢的气息。白日里还有些贩夫走卒的声响,到了这个时辰,除了偶尔几声野狗低吠和婴儿夜啼,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
一条最深的巷子尽头,有间独门小院。院墙不高,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黑夜里像一片片干涸的血迹。院里没有灯光,但若有极敏锐的耳朵贴近门缝,能听到里面刻意压低的、短促的交谈声,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响。
“……确认了,三号工坊后墙那处排水沟,上方砖石有松动,可容瘦小之人匍匐潜入,直通淬火油料存放处。”
“七号图纸库的守夜瘸老李,好酒。已摸清他常去打酒的小店,店主贪财。”
“那个叫狗子的学徒,是秦战心腹,常出入核心工区,但警惕性不高,今日散会后独处料棚近一个时辰,似有心事……”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某种外地口音,吐字清晰却冰冷。
院门外,阴影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之处,荆云静静站着。他穿着一身与夜色无异的深灰布衣,呼吸悠长缓慢,心跳声压得极低,整个人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偶尔掠过一丝比夜更冷的微光,如同潜伏在深渊里等待猎物的兽。
他能闻到院里飘出的、极淡的墨臭和一股不属于栎阳本地人的、略显刺鼻的熏香尾调。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其中一人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轻响——那是长期握笔或持剑才会有的、指节力道均匀的敲击。
后堂里,百里秀说出“废物”二字时,门外那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他听到了。秦战独自枯坐时,那沉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疲惫与挣扎,他隔着门也能感受到。
有些事,先生不能做,百里秀不便做。
那就该他来做。
荆云轻轻吸了口气,冰凉潮湿的空气进入肺叶,带着巷子特有的污浊味道,却让他精神更加凝聚。他左右手各自垂下,指间不知何时已夹住了四枚薄如柳叶、边缘在微弱的星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的菱形铁片。
他没有立刻行动,依旧在等。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院里,纸张翻动的声音停了,一个略显粗重的声音道:“今日先到此。将这些誊抄一份,明日卯时,老地方,交给‘鹞子’。其余原件……按规矩处理。”
“是。”另一人应道,随即传来火石打火的轻微摩擦声。
就是现在。
荆云动了。
没有破门巨响,没有呼喝示警。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道没有实体的灰烟,在院墙阴影下一滑,单手在墙头枯藤借力,身体已如狸猫般翻入院内,落地无声。
小院不大,正对着是三间低矮瓦房,中间堂屋的门窗缝隙里透出微弱晃动的火光——正在烧东西。
荆云的目光扫过院子。左侧柴堆旁,蹲着一个望风的汉子,裹着厚袄,脑袋一点一点,正在打瞌睡。右侧水缸后,似乎也有个人影,呼吸绵长,应是暗哨。
他没有理会这两个暗哨。堂屋里的人,才是关键。
他贴着墙根阴影,几步便到了堂屋窗外。纸窗老旧,缝隙颇多。他凑近一道缝隙,向内看去。
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光线昏黄。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桌上摊着几张纸,墨迹犹新。一个面容瘦削、手指修长白皙的中年人,正将最后一张纸凑向灯焰。另一个体格敦实、手掌粗大却意外灵活的汉子,正将几卷小竹简塞进一个防水的皮囊。第三人背对着窗户,只看得出肩膀宽厚,正在收拾笔墨。
火苗舔舐着纸角,迅速卷曲焦黑,升起一缕青烟,带着纸张和墨迹燃烧特有的焦臭。
荆云不再等待。
他右手微扬,两枚柳叶铁片无声无息地穿过窗纸缝隙,精准地没入那敦实汉子和背对窗户之人的后颈哑门穴。两人身体同时一僵,闷哼都未及发出,便软软歪倒。
那正在烧纸的瘦削中年反应极快,闻声不对,猛地抬头,手已向腰间摸去!但荆云的速度更快,在他抬头的瞬间,左手剩余两枚铁片也已射出,一枚直奔其咽喉,另一枚直取他摸向腰间的手腕!
中年人身形急闪,险险避过咽喉要害,铁片擦着他颈侧划过,带出一溜血珠。但射向手腕的那枚却未能完全躲开,“噗”一声钉入他右手小臂,深可见骨!他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摸向腰间的动作顿时变形迟缓。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荆云已撞开本就虚掩的房门,身影如鬼魅般卷入屋内!
柴堆旁打瞌睡的汉子被撞门声惊醒,刚睁开惺忪睡眼,一道灰影已掠过他身边,他甚至没看清是什么,只觉喉头一凉,随即无边的黑暗和窒息感便吞没了他。
水缸后的暗哨听到动静,低吼一声:“谁?!”拔刀冲出,却只看到同伴捂着喉咙缓缓倒下的身影,以及堂屋内一闪而过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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