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辽的春天来得迟,却去得快。仿佛只是一晃神,暑气便挟带着海边特有的湿咸与内陆的干燥,混杂着校场上扬起的尘土,笼罩了整个蓟州镇。朱宸瑄的新政在经历了最初的强烈反弹后,凭借其铁腕与沈清漪的运筹,算是勉强扎下了根,表面看去,军纪肃然,屯田渐复,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朱宸瑄这颗过于耀眼的新星,以及他身后那位背景成谜、却备受尊崇的“沈太夫人”,早已成了许多人眼中不容忽视的刺。
紫禁城,司礼监值房一角。
曾经的万贵妃心腹、如今靠着左右逢源勉强保住位置的太监曹吉祥,正与一名身着低级文官服饰、眼神却透着精明狡狯的中年人对坐密谈。此人名为钱受益,乃都察院一名六品御史,早年曾受过宁王府的恩惠,虽然后来宁王事败,但他这条暗线却一直潜伏下来。
“曹公公,那朱宸瑄在蓟辽可是风生水起啊,俨然成了北疆的土皇帝。”钱受益压低声音,语气带着酸意与不甘,“陛下对他,可真是圣眷优渥,连带着那位来历不明的‘沈太夫人’,也享着郡王太妃的尊荣。”
曹吉祥耷拉着眼皮,用长长的指甲拨弄着茶盏盖,阴恻恻地道:“圣心难测啊。不过,这朱宸瑄的根基,说到底,还是系于他那个母亲身上。若他母亲德行有亏,他这‘纯孝’之名,乃至陛下的信任,恐怕都要大打折扣。”
钱受益眼睛一亮:“公公的意思是?”
“杂家能有什么意思?”曹吉祥皮笑肉不笑,“只是听闻,当年那位沈氏,不过是宫中一介小小女官,何以能得陛下如此青睐,诞下皇子?其中关节,耐人寻味啊。况且,她一介女流,无家族倚仗,却能安然离宫,将皇子抚养成人,这背后,难道就没有些……不可告人之处?”
钱受益心领神会:“下官明白了。妖媚惑主,子凭母贵……这等传言,最是能毁人于无形。下官这就去安排,定叫这流言,如同春风野草,烧之不尽!”
数日之后,一股阴毒的暗流开始在京城的茶楼酒肆、官员私邸间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那位蓟辽总督的母亲,当年在宫里,可不是什么正经路数……”
“哦?此话怎讲?”
“据说啊,是用了些狐媚手段,才攀上了龙床,陛下念及旧情,又见她生了儿子,才格外开恩。”
“啧啧,怪不得那朱总督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原来是母凭子贵,不,是子凭母‘贵’啊!”
“我还听说,她离宫那些年,行踪诡秘,说不定……背后另有其人相助呢?”
“慎言,慎言!那可是陛下亲封的太夫人!”
“嘿,空穴不来风……”
流言如同带着倒钩的毒刺,精准地瞄准了沈清漪最无法公开辩驳的过往。它们模糊了当年惊世骇俗的真相,将一段充满智慧与牺牲的抉择,扭曲成了宫闱秘辛与恃宠而骄的戏码。这些话语通过各种渠道,自然也传到了蓟辽,虽不敢明面议论,但那种异样的、探究的目光,却无形中增加了朱宸瑄威望上的裂痕。
京城的暗箭甫一发出,蓟辽本地的反对势力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活跃起来。以孙承宗为首的利益集团,与钱受益等人暗中勾连,开始了一系列针对朱宸瑄的破坏行动。
第一把火,烧在了军饷上。
这日,朱宸瑄正在核查新一批运抵的军饷银库。户部拨付的十万两饷银,经层层转运,抵达蓟州镇时,竟发现其中有整整一箱,底层以铅块充银,表面只覆了薄薄一层银锭,亏空高达五千两!
“岂有此理!”朱宸瑄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押运官是谁?经手之人,全部给本督拿下!”
然而,追查下去,线索却断在了永平府境内一个早已卷款潜逃的驿站小吏身上。明显是精心设计的掉包计,目的就是给朱宸瑄扣上一个“督饷不力,致使军心浮动”的罪名。消息传开,不明真相的底层士卒中,难免生出怨言。
紧接着,第二把火点燃。山海卫附近数个军屯,一夜之间,发生大规模军户逃亡事件!上百户军户拖家带口,趁着夜色逃入深山。现场只留下被捣毁的农具和一片狼藉。
孙承宗立刻跳出来,义愤填膺:“督帅!定是您清丈屯田、分田与民(指少地军户)之策,触及旧制,引得军户恐慌,故而逃亡!此乃动摇军屯根基之大事啊!”
朱宸瑄亲赴现场勘查,发现逃亡军户家中存粮甚少,且多有被胁迫的痕迹。他心中冷笑,这分明是有人暗中威逼利诱,制造恐慌,然后将罪名扣在他的新政头上!
最致命的一击,来自边境。
初夏的一个深夜,喜峰口外突然响起警钟和喊杀声!一小股约百人的蒙古骑兵(事后查明是被人雇佣的马贼),悍然袭击了明军一处外围哨所。哨所守军仓促应战,虽凭借地利击退了敌人,但伤亡十余人,哨所也被焚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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