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林像一片墨绿色的海,吞没了陈渡,也暂时隔绝了追兵。
他在密不透风的蔗杆间穿行,尖锐的叶子边缘在他脸上、手臂上划开细小的血口,火辣辣地疼。他顾不得这些,只凭着感觉往深处钻,直到身后的叫骂声和马匹不安的喷鼻声变得模糊,才敢停下来,靠在一簇粗壮的蔗杆上,胸膛剧烈起伏,像只被猎犬追撵到力竭的野兔。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被茂密的叶子筛得粉碎,林子里迅速暗了下来,变得阴冷、潮湿。蚊虫开始嗡嗡作响,围着他裸露的皮肤打转。
他必须在天完全黑透前离开这里。那些追兵不敢轻易进来,但可能会守在外面,或者叫更多的人来围堵。
他撕下一条里衣的下摆,胡乱包扎了一下手臂上较深的划伤,然后仔细辨听着外面的动静。风声,虫鸣,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规律的浪涛声。
蚶江渡口就在附近!
他心中重新燃起希望,调整方向,朝着浪声传来的方向,更加小心地移动。这一次,他不再奔跑,而是利用蔗杆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行,像一条在草丛中游走的蛇。
约莫半个时辰后,眼前豁然开朗。他钻出了甘蔗林,眼前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再往前,就是灰暗的、泛着白色浪花的大海。一个小小的、破旧的木质码头伸向海中,码头上拴着几条随波摇晃的小渔船,不见那条想象中的、能北上的私船。
心,沉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码头最尽头,那堆废弃的渔网和烂木桶后面,似乎藏着一条稍大些的船影。船身斑驳,没有挂帆,像个幽灵般停在那里。
他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滩涂上除了几个远远的、正在收网的渔民,再无他人,这才猫着腰,快速靠近那条船。
离得近了,才看清这是条老旧的单桅船,船身不少地方打着补丁,一股浓烈的鱼腥和腐烂海藻的味道扑面而来。船头坐着一个正在修补渔网的老人,背对着他,身形佝偻。
“老丈,”陈渡压低声音,“这船……走吗?”
补网的老人动作没停,头也没回,声音苍老得像破旧的风箱:“打鱼的船,不走远。”
“往北,能捎一段吗?价钱好说。”陈渡上前几步,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老人脚边的木桶上。
老人补网的手停了下来。他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被海风和岁月侵蚀得如同老树皮般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在陈渡身上扫了扫,又瞥了一眼那块银子。
“北边不太平。”老人声音没什么起伏,“官兵,水匪,还有四海那帮活阎王。”
“我知道。”陈渡迎着他的目光,“但我必须去。”
老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又低下头,继续补网,仿佛那块银子不存在。“明天一早,潮水合适就走。只到温州府,剩下的路,自己想办法。”
温州府!虽然离运河还很远,但已经是向北了一大步!
“够了!多谢老丈!”陈渡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夜里冷,船上有个破棚子,能挡点风。”老人说完这句,便不再理他,专心对付手里的渔网。
陈渡爬上船。船上果然有个用旧帆布和竹竿搭的简陋棚子,里面堆着些杂物,散发着霉味。他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将包袱抱在怀里,匕首依旧握在手中。
这一夜,他几乎没睡。海风很冷,穿透破旧的棚子,冻得他牙齿打颤。他听着老人沉稳的补网声,听着海浪拍打船身的哗哗声,听着远处可能存在的、搜寻他的动静,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天蒙蒙亮时,老人收起渔网,起身摇橹。船身晃动,离开了那个破败的小码头,驶入晨雾弥漫的海面。
老人摇橹的动作很慢,却很稳。他话极少,除了必要的指令,几乎不开口。陈渡也沉默着,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棚子里,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海路比内河颠簸得多,咸腥的海风无孔不入。陈渡起初有些晕船,胃里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靠在棚柱上,看着无边无际的、灰蓝色的海水,思绪飘向了北方。
阿青还活着,在四海手里。四海的老巢,大概率就在运河枢纽,清江浦一带。他必须回去,回到那个充满痛苦记忆,却也埋葬着他所有过往的地方。
林静渊的背叛,让他对所谓的“盟友”彻底失去了信任。接下来的路,他只能靠自己,还有怀里这把冰冷的匕首。
船行了两日,期间遇到过巡海的官船,也远远避开过几条形迹可疑的快船。老人似乎对这片海域极为熟悉,总能巧妙地避开麻烦。
第三天下午,前方出现了陆地的轮廓。不是繁华的港口,而是一片崎岖的海岸线和远处连绵的青山。
“温州府到了。”老人停下橹,指着岸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河汊,“从那里上去,走陆路。”
陈渡将剩下的盘缠大部分都留给了老人,再次道谢。
老人默默收了银子,看着他跳下船,踏上泥泞的河滩,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小子,北边的水,比海里还浑。小心点,别把命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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