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账房先生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宝蓝色绸缎长衫、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人。中年人约莫四十多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眼神却精明内敛。
“这位就是陈小友吧?”中年人笑着拱手,“在下林静渊。不知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林主事。”陈渡拱手还礼。
“里面请,里面说话。”林静渊热情地将他引入后堂一间雅致安静的书房,吩咐下人看茶。
书房里燃着淡淡的檀香,陈设典雅,与林震东那边带着海腥味的书房截然不同。
落座后,林静渊笑道:“收到族兄来信,提及小友不日将至,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一路辛苦。”
“不敢当。”陈渡道,“晚辈此来,是为完成长辈临终嘱托。”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从怀中取出那个紫檀木匣,双手奉上。“此物,需亲手交予林主事。”
林静渊看到木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眼神变得郑重。他起身,双手接过木匣,并未立刻打开,而是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河图洛书纹路,沉吟片刻。
“顾先生……他可安好?”他抬头问,目光里带着探询。
陈渡神色一黯:“顾先生……已遭不测。”
林静渊沉默了一下,轻叹一声:“可惜了。”他将木匣小心放在书桌上,却没有打开的意思,反而看向陈渡,“族兄信中说,小友还有一位同伴失散了?”
“是,一位名叫阿青的姑娘,为引开追兵与我们失散,至今下落不明。”陈渡心中一紧,连忙问道,“林主事可有听闻什么消息?”
林静渊摇了摇头,面露遗憾:“四海货栈势力庞大,消息封锁得很严。我们安插的人,暂时也未能打探到这位阿青姑娘的确切下落。”他看到陈渡眼中闪过的失望,宽慰道,“小友不必过于忧心,既然没有噩耗传来,便是好消息。我已加派人手留意,一有消息,会立刻告知。”
陈渡知道急也无用,只能按下心中的焦虑,道了声谢。
林静渊又将目光转向那个木匣,手指在匣盖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权衡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此物关系重大,牵扯极广。小友一路护送,历经艰险,辛苦了。接下来的事,便交由林某处理吧。小友且在泉州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他言语客气,态度和善,但陈渡却敏锐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隔阂和一种……事情到此为止的意味。木匣交付,他的使命似乎就完成了。至于林静渊会如何使用木匣,如何应对四海和袁党,似乎都与他这个“北边来的小子”无关了。
这与他在海岛时,隐约感受到的林震东那种同仇敌忾、欲将四海连根拔起的锐气,有所不同。
“多谢林主事安排。”陈渡不动声色地应道,“不知晚辈接下来……”
“哦,住处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商行后面的一处清净小院。”林静渊笑道,“小友先好生休息,洗洗风尘。晚上林某设宴,为小友接风。”
正说着,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进来,在林静渊耳边低语了几句。
林静渊眉头微蹙,随即又展颜对陈渡道:“实在抱歉,有些俗务需要即刻处理。我让林福带你去住处。”
他唤来一个老成持重的管家,吩咐道:“林福,带陈小友去翠竹院安顿,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是,东家。”林福躬身应道,然后对陈渡做了个请的手势,“陈公子,请随我来。”
陈渡起身,对林静渊拱了拱手,跟着林福离开了书房。
走出商行铺面,绕到后面,果然有一处清幽的院落,粉墙黛瓦,院内种着几丛翠竹,环境雅致。房间里的陈设也颇为讲究,床榻桌椅,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笔墨纸砚。
“陈公子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小人。”林福态度恭谨,却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疏离。
“有劳福伯。”陈渡点头。
林福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陈渡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木匣是送出去了,可心里那股不安,却像泉州这黏腻的空气一样,挥之不去。
林静渊的圆滑,与林震东的刚猛,形成鲜明对比。这泉州林氏,水似乎比海岛林家更深。
而阿青,依旧杳无音信。
他摸了摸怀里,那块林家的信牌还在,林震东给的盘缠也还在。
在这座陌生的、繁华到令人窒息的刺桐城里,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刚刚失去父亲、带着弟弟亡命天涯的少年。
只是这一次,他身边连小栓也没有了。
海风从遥远的港口吹来,穿过竹林,带来隐约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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