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货栈的门面,比陈渡想象的还要气派。青砖高墙,黑漆大门,门楣上悬着金匾,两旁立着石狮子。才清晨,门口已经停了几辆装货的马车,伙计们穿着统一的青色短褂,忙碌地搬运着箱笼。
陈渡在街对面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些进出的人。他深吸一口气,把身上那件最破旧的褂子又往下扯了扯,让肩膀处一个不小的破洞更显眼些,然后低头快步穿过街道。
“干什么的?”门口一个守着的伙计拦住了他,眼神带着审视。
“找活干的,”陈渡低着头,声音刻意放得粗哑,“听说栈里缺人手,俺有力气。”
那伙计上下打量他,目光在他满是泥垢和破洞的衣服上停留:“哪儿人?有保人吗?”
“北边逃难来的,保人……没有。”陈渡老实回答,手心有些冒汗。
伙计皱起眉,正要挥手赶人,里面走出一个管事模样、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吵什么?”
“胡管事,”伙计赶紧躬身,“来个找活儿的,没保人。”
胡管事眯着眼看了看陈渡,慢悠悠地问:“会干什么?”
“啥都能干,扛包、卸货、打扫院子,都行。”陈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卑微,“只要给口饭吃,给几个铜子儿就成。”
胡管事没说话,走到陈渡面前,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又拍了拍他的后背。陈渡肌肉绷紧,忍着没有躲闪。
“嗯,是块干力气活的料。”胡管事点点头,“叫什么?”
“陈……陈石头。”陈渡报了个假名。
“行,陈石头,跟我来。”胡管事转身往里走,“一天管两顿糙米饭,五个铜钱,干得好再加。偷奸耍滑,立马滚蛋。”
陈渡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跟上。跨过高高的门槛时,他感觉怀里的木匣似乎又沉了几分。
货栈里面极大,前后好几进院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空气中混杂着药材、皮毛和桐油的气味。胡管事把他带到最里面一个堆放杂物的院子,指着一堆刚从船上卸下来的麻袋:“把这些搬到西边库房去,码整齐。”
麻袋很沉,不知装的是什么,每个都有一百多斤。陈渡咬咬牙,弯腰扛起一袋,脚步有些踉跄地往西院走。他能感觉到周围其他伙计投来的目光,有漠然,有好奇,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他埋头干活,一趟,两趟,三趟……汗水很快湿透了破旧的褂子,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肩膀被粗糙的麻袋磨得火辣辣,早上只喝了点凉水的胃也开始抽搐。
中午,开饭的梆子响了。伙计们聚到前院,每人领了一海碗糙米饭,上面浇了一勺没什么油水的煮菜叶。陈渡端着碗,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饭很硬,菜叶发苦,但他吃得很快,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他需要力气。
下午的活更重,是清点一批刚到的皮货。库房里闷热,皮子的腥膻味几乎让人窒息。管事让他们把皮子一张张摊开检查,有虫蛀破损的要挑出来。陈渡干得很仔细,他知道这是表现的机会。
“你,新来的?”旁边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凑过来,低声问,“叫啥?”
“陈石头。”陈渡低着头,继续手里的活。
“看你手脚挺利索,”那伙计左右看看,声音更低,“想不想多挣几个?”
陈渡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咋挣?”
“晚上有批‘夜货’要到,搬一趟,额外给十个铜钱。”伙计挤挤眼,“就是……有点风险。”
陈渡明白,所谓的“夜货”,多半是见不得光的私货。他犹豫了一下,十个铜钱,够他和弟弟几天的饭钱,也能更快攒路费。
“干。”他点了点头。
黄昏下工,胡管事果然把他和另外三个伙计留了下来。每人发了两个杂面馍馍,算是晚饭。等到天色完全黑透,胡管事才带着他们来到货栈最偏僻的一个小码头。
一条没有挂灯的黑篷船悄无声息地靠岸。船上下来几个人,和胡管事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胡管事一挥手:“快,搬!”
船上的箱子不大,但异常沉重。四个人抬一个都觉吃力。箱子被直接运进一个地下仓库,里面阴冷潮湿,堆满了类似的箱子。整个过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和箱子落地的闷响。
搬完货,胡管事果然每人发了十个铜钱。冰凉的铜钱握在手里,陈渡却感觉不到多少喜悦。他知道,自己已经踏进了一个更深的泥潭。
回到伙计们睡的大通铺,已经是后半夜。屋子里鼾声四起,汗味、脚臭味混在一起。陈渡在角落里找了个空位躺下,身体像散了架一样疼。他悄悄把今天挣的十五个铜钱和之前剩下的放在一起,用破布包好,塞在铺草下面。
他睡不着。白天的画面在脑子里翻腾——胡管事精明的眼睛,沉重神秘的箱子,地下仓库的阴冷……四海货栈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但路费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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