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东去的支流里行了半日,两岸的芦苇越来越高,最后几乎遮天蔽日。主河道上的喧嚣仿佛已是另一个世界,这里静得只剩下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以及风过芦苇的沙沙响。
小栓有些不安地靠近陈渡:“哥,这地方太静了。”
船老大头也不回,声音闷闷的:“七里铺就要到了。那地方,官家的人不爱去。”
果然,绕过一片茂密的芦苇,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水域中央,散落着几十间建在木桩上的屋子,以竹桥相连。正值傍晚,炊烟袅袅,几艘小舟正在撒网,网起时,银亮的鱼鳞在夕阳下闪烁。
七里铺的码头就是几块厚木板搭成的栈桥,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几个渔民正在收拾渔网,看到他们,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又低下头去。这里的人似乎对陌生人的到来习以为常。
船老大系好船,对阿青道:“只能送到这儿了。七里铺有规矩,不留生人过夜,你们自己找个地方落脚吧。”说完,他指了指村尾方向,“那边有间空着的木屋,是老歪的。他上月打鱼,人没回来。”
老歪的木屋歪斜地立在最边缘的木桩上,比别的屋子更破败些。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鱼腥气扑面而来。屋里极其简陋,一张铺着旧草席的木板床,一个泥土垒的灶台,墙角堆着些烂渔网和修补工具。米缸是空的,角落里只有小半袋粗盐。
陈渡默默收拾着,将唯一还算完整的草席铺好让小栓坐下。阿青则在屋里屋外仔细查看了一圈,将那把短刀放在了床头最容易摸到的地方。
“这里…安全吗?”陈渡忍不住问,这里太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阿青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水面:“这种水寨,有它自己的规矩。官兵通常不爱来,麻烦。”她顿了顿,“麻烦在于,这里的规矩,我们不懂。”
夜里,陈渡被一阵苍凉悠长的歌声惊醒。他轻轻挪到窗边,看见漆黑的水面上,点点渔火如散落的星辰缓缓移动。歌声就是从那些渔火处传来,调子古朴,带着水波的韵律,听不清词,却能感到一股深沉的悲怆。
阿青不知何时也醒了,静立在另一扇窗边,侧耳倾听,月光勾勒出她沉默的轮廓。
“是渔歌,”她忽然轻声说,像是回答陈渡未问出口的疑惑,“唱打鱼人的命。”
第二天,陈渡在村里小心地走动。七里铺的人靠水吃水,几乎自给自足。他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在修补一条小船的船底,手法熟练。陈渡蹲在一旁看了许久。
老者瞥了他一眼,声音沙哑:“小子,看能看会?”
陈渡老实地摇摇头。
“过来,”老者招招手,“我教你。在这地方,不会弄船,活不下去。”
老人叫老周头,话不多,但教得极耐心,怎么找漏点,怎么填塞麻丝,怎么刷上防水的桐油。陈渡学得认真,手上很快沾满了黑腻的桐油和木屑。中午,老周头留他吃饭,一碗清澈见底却滋味鲜甜的鱼汤,泡着糙米饭。陈渡吃得很香。
“北边来的?”老周头随口问。
陈渡动作一顿,含糊地“嗯”了一声。
老周头也不再问,只是看着门外广阔的水面,慢悠悠地说:“这世道,哪里都闹腾。就这片水中央,还能喘口气。”他指了指脚下随着水波微微晃动的木屋,“水能托着你,也能淹了你,就看你自己会不会游。”
回去时,老周头塞给他一条用草绳穿着的鲫鱼。木屋里,小栓正眼巴巴地等着。阿青接过鱼,没说什么,熟练地刮鳞去内脏,生火煮汤。
鱼汤在破瓦罐里咕嘟作响,奶白色的汤汁翻滚,驱散了些许屋里的霉味。小栓蹲在灶边,眼巴巴地看着,咽着口水。
陈渡看着那跳跃的火苗,低声说:“明天,我再去看看能不能找点活干。”总不能一直靠人接济,老歪家的米缸已经空了。
阿青专注地看着火,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在这里,活计换不来米,只认鱼和盐。”
夜里,陈渡睡得不安稳。后半夜,他被极轻微的“咯吱”声惊醒——是竹桥被踩踏的声音。他瞬间清醒,黑暗中,看到阿青已经悄无声息地坐起,耳朵贴在木板墙上,手按住了床头的刀。
脚步声很轻,但不止一个。
陈渡的心提了起来。他轻轻摇醒小栓,捂住了他的嘴。阿青移到门边,从狭窄的缝隙向外窥看。月光下,几个模糊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逼近,手里提着的兵刃,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阿青当机立断,无声地拉开后窗。窗外是漆黑冰凉的河水。“走。”她低喝,率先滑入水中,转身向陈渡伸出手。
陈渡将吓得发抖的小栓递过去,自己紧跟着跳下。河水刺骨,带着深沉的淤泥气息。他们紧贴着木屋的阴影向前游去,身后传来了木门被粗暴撞开的巨响。
“操!人跑了!”
火把亮起,晃动的人影映在水面上。陈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是赵千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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