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消失的方向,有一片被火烧过的黑林子。
焦黑的树干像一根根戳向天空的骨头,脚踩上去,炭灰没过脚面。空气里还有股焦糊味,混着尸臭。小栓捂着鼻子,走得跌跌撞撞。
“哥,俺难受。”
陈渡把他背起来。孩子轻得像一捆柴。
阿青走在前面,步子有些飘。她的伤口在溃烂,脸色灰白。
穿过黑林子,前面是个山谷。谷底有条快干涸的小溪,溪水浑浊,漂着死虫子。他们趴下喝了几口,水是苦的。
阿青靠在一块石头边,撕开胳膊上的布条。伤口周围的肉翻卷着,流黄水。她抓了把土想往上按,被陈渡拦住。
“不行,会烂得更厉害。”
他在溪边找到几株车前草,嚼碎了给她敷上。阿青闭着眼,额头滚烫。
“得找点吃的。”陈渡说。干粮早就没了,昨天到现在,只喝了那几口苦水。
山谷里光秃秃的,只有些带刺的灌木。他掰了几根嫩枝,剥了皮,里面是白色的芯,嚼起来有点涩,但能咽下去。
小栓吃了两根,摇摇头:“哥,俺肚子疼。”
陈渡知道,这是饿过头了。他自己也胃里绞着疼。
后半晌,阿青烧得更厉害了,开始说胡话。一会儿喊“顾老”,一会儿喊“快走”。陈渡把最后一点水喂给她,她呛了几下,又昏睡过去。
太阳偏西时,陈渡决定出去找点像样的吃的。他把小栓拉到阿青身边。
“看着阿青姐,哥去找吃的。任何人来,都躲起来,不出声。”
小栓抓住他的衣角:“哥,你回来不?”
“回来。”陈渡摸摸他的头,“一定回来。”
他沿着山谷往外走。出了谷,是片丘陵,稀稀拉拉长着些歪脖子树。他看见一只灰兔子在啃草根,捡起石头想打,兔子嗖地窜没了影。
他又找了几个可能有野鼠的洞,掏了半天,只摸到一手湿泥。
天快黑了。陈渡心里发急,正想往回走,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是烤东西的香味。
他循着味道,小心翼翼摸过去。翻过一个小土坡,看见坡下有火光。
是几个人围坐在火堆旁。看穿着,不像官兵,也不像农夫。他们穿着杂色的衣服,有的甚至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半截官服,但都破破烂烂。一共五个人,正在烤一只獐子。
陈渡躲在坡上的草丛里,咽了咽口水。獐子肉被烤得滋滋冒油,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那几个人一边烤火,一边低声说话。
“……妈的,王麻子那队人栽了,一个没跑出来。”
“听说是因为抢了‘四海货栈’的粮车?”
“可不是?黑吃黑,踢到铁板了。”
“大当家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让咱们最近都缩着点。等风头过去……”
陈渡心里一动。这些人,莫非就是矿工说的“义军”?
他正犹豫要不要现身,忽然脚下一滑,踩落几块石子。
“谁?!”下面的人立刻警觉,抓起手边的刀棍。
陈渡知道藏不住,慢慢站起身,举起双手:“过路的,饿得慌,闻着香味来的。”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一个脸上带刀疤的汉子走过来,上下打量他:“就你一个?”
“还有我弟,和……我姐。”陈渡说,“他们在那边山谷里,我姐病得快不行了。”
刀疤脸回头看了看同伴。一个年纪稍大的瘦高个走过来,他像是领头的。
“你从哪来?”
“南边,逃荒。”
“南边哪?”
“清江浦。”陈渡说了老家运河边的一个地名。
瘦高个眼神锐利:“清江浦?口音不太像。”
陈渡心里一紧。他离家日久,口音确实杂了。
“跟家里走散了,到处走,口音就乱了。”他尽量镇定。
瘦高个没再追问,看了看他干裂的嘴唇和破烂的衣服:“你说你姐病了?”
“嗯,伤口烂了,发高烧。”
瘦高个对刀疤脸点点头:“去看看。”
陈渡带着他们回到山谷。小栓看到生人,吓得往阿青身边缩。阿青还昏睡着。
瘦高个看了看阿青的伤势,皱眉:“这伤拖久了,得弄点草药。”
他吩咐一个手下回去拿东西。没多久,那人拿来一小包草药粉和一块烤獐子肉。
陈渡把肉撕开,先喂给小栓几块,又嚼了些喂给阿青。阿青无意识地吞咽着。
刀疤脸递给陈渡一块肉。陈渡接过来,狼吞虎咽。肉有点焦,但这是他这些天吃过最好的东西。
吃完,瘦高个才开口:“我姓孙,兄弟们都叫我孙老柴。你们什么打算?”
陈渡看着昏睡的阿青:“想往北走,找个能安身的地方。”
孙老柴笑了笑,笑容里没什么温度:“这世道,哪有什么安身的地方。北边在打仗,东边闹饥荒,西边是黑矿。也就这山里,还能喘口气。”
“你们是……义军?”陈渡试探着问。
孙老柴没否认:“活不下去的人,凑在一起讨口饭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