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墨。陈渡贴着墙根走,脚步轻得听不见声。袁府别院的后墙很高,黑压压地立在眼前,像一道山崖。
他按照老鱼鹰说的,往西南角摸去。墙角果然堆着些破烂家什,破箩筐、烂木板,散发着一股霉味。他在杂草丛里摸索,手指触到一个洞口,不大,刚好能容一个半大孩子钻过去。
他趴在洞口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先把头探进去,再是肩膀。胸口被碎石子硌得生疼,他咬着牙,一点点往里挪。
进了院子,一股馊臭味扑面而来。左边是几间矮房,黑着灯。他数到第三间,门上了锁。
“栓子。”他贴着门缝,声音压得极低。
里面窸窸窣窣响了一阵,然后是个细细的声音:“渡哥儿?”
“是我。往后退退。”
他抽出竹笛,插进锁眼里搅动。这手艺是跟爹学的,原本是用来修船上的小机关,没想到用在这里。锁很旧,卡得死紧。他手上使劲,额头冒出细汗。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门,里面更黑。他摸到一个小小的身子,在发抖。
“走。”他拉起小栓的手,冰凉。
小栓却往回缩了缩:“脚……麻了。”
陈渡蹲下身,给他揉腿。孩子的腿瘦得像柴棍,冰得吓人。他揉得很慢,很仔细,感觉到掌下细小的骨头。小栓咬着嘴唇,不吭声。
“能走不?”
小栓试着站起来,晃了晃:“能。”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月光很淡,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小栓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着。陈渡回头看他,发现孩子在偷偷抹眼睛。
“疼?”
小栓摇摇头,又点点头。
快到狗洞时,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陈渡一把将小栓按在阴影里。
是两个护院,提着灯笼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抱怨:
“这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
“少废话,查完这趟交差。”
灯笼的光在院子里扫来扫去,越来越近。小栓的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掐进陈渡肉里。
光柱从他们头顶掠过,停在狗洞旁的杂草上。
“这草怎么好像被人踩过?”
“野猫吧。快走,困死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陈渡松开捂着小栓嘴的手,孩子大口喘气。
“快。”
小栓先钻,陈渡在后面推。快到洞口时,小栓的衣服被一根断木桩挂住了。
“别动。”陈渡低声说,小心地去解。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犬吠。
小栓一哆嗦,扯破了衣服。两人慌忙钻出狗洞,沿着墙根往南跑。
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小栓跑得跌跌撞撞,陈渡半扶半拖着他。
身后传来叫喊声,灯笼的光在晃动。被发现了。
“往河里跳!”陈渡想起老鱼鹰的话。
可小栓不会水。
他拉着小栓钻进一片芦苇丛。芦苇很高,能藏人。他们蹲在水边,听着追兵越来越近。
“分头找!肯定跑不远!”
脚步声在芦苇丛外散开。有个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陈渡摸到一块石头,攥在手里。
那人的影子投在水面上,越来越近。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突然,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落水。
“在那边!”脚步声纷纷往那个方向跑去。
水面上的影子也消失了。
陈渡松了口气,这才发现手里的石头硌得生疼。
等外面安静了,他拉着小栓继续往南走。小栓的脚磨破了,一走一瘸。陈渡把他背起来。
孩子的身子很轻,像一片羽毛。
“渡哥儿,”小栓趴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俺看见爹了。”
陈渡脚步一顿:“在哪儿?”
“梦里。爹穿着那件青布衫,在对岸招手。”
陈渡没说话,把他往上托了托。
三里路显得特别长。小栓在他背上睡着了,呼吸轻轻吹着他的脖子。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们终于看见了土地庙。庙比龙王庙还破,门板掉了一半,露着黑黢黢的洞口。
老鱼鹰蹲在庙前的石阶上,正在卷烟。看见他们,把烟叶一收。
“晚了半柱香。”
“被发现了。”陈渡把小栓放下。
老鱼鹰没说什么,走过去看了看小栓脚上的伤。孩子的脚底板磨破了皮,混着泥水和血丝。老鱼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撒在上面。
小栓疼得缩了缩脚,却没哭。
“能走吗?”老鱼鹰问。
小栓点点头,又摇摇头。
老鱼鹰啧了一声,弯腰把他背起来:“走吧,这地方不能久留。”
三人沿着河往下游走。天光渐渐亮了,能看见河面上飘着的薄雾。河水哗哗地流着,不知要流到哪里去。
小栓在老鱼鹰背上又睡着了。陈渡跟在一旁,看着孩子的睡脸。小栓的脸上还留着被打的淤青,嘴角结着血痂。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爹也是这样背着他,走在运河边上。那时候水很清,能看见天上的云。爹的背很宽,很暖和,趴在上面就能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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