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灰蒙蒙的光从龙王庙塌陷的屋顶漏下来,照在陈渡脸上。他醒了,但没有动。肩膀上的伤还在疼,一阵阵的,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子在里面慢慢地割。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刮过野草的声音,呜呜地响。
他摸出老鱼鹰给的油纸包,里面还剩两个馍。馍很硬,得就着口水慢慢嚼。他吃了一个,把另一个小心包好,塞回怀里。肚子还是空的,但不敢再吃了。不知道要等多久。
庙里很冷,地上的潮气往上冒,钻进骨头缝里。他蜷了蜷身子,把破衣服裹紧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小栓满脸是血的样子,一会儿是地宫里那个假父亲的眼神,一会儿又是顾老。他们都像隔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他拿出那半块玉佩,在微弱的光线下看着。冰凉的,上面的飞鳐像是睡着了。爹到底在哪里?是死是活?如果活着,为什么不来?如果死了……他不敢想下去。
白天很难熬。他不敢出去,只能待在庙里。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车马声,人声,猜想着外面是什么光景。有时候听到脚步声靠近,心就提到嗓子眼,攥紧了竹笛,直到脚步声又远去,才慢慢松开手,手心全是冷汗。
伤口一阵阵发痒,是长新肉了。他记得小时候淘气,磕破了膝盖,娘也是给他涂上这种黑乎乎的药膏,说忍一忍,痒了就好了。他咬着牙,不去挠。
下午的时候,下起了雨。雨点从破屋顶砸进来,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泥花。他挪到角落里,那里稍微干爽些。雨声哗哗的,把其他的声音都盖住了。他有点困,但又不敢睡死,脑袋一点一点的。
他想起运河,想起家里的船,想起爹教他认水纹,辨天气。那时候水是清的,能看到底下的水草。爹的手很大,很糙,握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划水。爹话不多,但眼睛里是有光的。
现在什么都变了。水浑了,爹不见了,他自己也成了水面上漂着的一根草,不知道要被冲到哪儿去。
雨停了,天也快黑了。他拿出最后一个馍,慢慢地吃。嚼得很细,很慢,让那点粮食在嘴里多待一会儿。吃完,更觉得饿了。
夜里,他溜出庙,找到个小水洼,趴下去喝了几口。水有股土腥味,凉得很,喝下去,肚子更空了。他抬头看天,星星很亮,一颗一颗,冷冰冰的。
回到庙里,他计算着时间。离子时还早。他靠着墙,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一会儿。却总是惊醒,梦里都是追赶的人,还有小栓的哭声。
终于,快到子时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腿脚,悄悄走出龙王庙。
夜路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他尽量贴着阴影走,像一道烟。到了护城河边,找到那座破石桥,溜了过去。
芦苇荡黑黢黢的,风一吹,哗啦啦响。他蹲下身,把自己藏在芦苇丛里,等着。
水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可能是鱼。他盯着那片晃动的水面,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过得很慢。虫子在叫,一声长一声短。
他开始担心。老鱼鹰会不会不来了?是不是出事了?还是……改变主意了?
正胡思乱想着,旁边芦苇轻轻一动。
他猛地转头,手摸向竹笛。
是老鱼鹰。他还是那身破衣服,像从水里钻出来一样,身上带着河泥的腥气。
“来了。”老鱼鹰低声道,在他身边蹲下。
陈渡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湿了,是冷汗。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老鱼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到他手里。是个还温热的烤红薯。
“吃了再说。”
陈渡愣了一下,接过红薯,烫得他倒吸一口气。他剥开焦黑的皮,露出金黄的瓤,香气扑鼻。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烫也顾不上了。几口下去,肚子里才有了点暖意。
老鱼鹰看着他吃,自己拿出烟袋,依旧不点,只是闻着。
“别院西南角,有个堆放杂物的偏院,挨着后墙。”等陈渡吃完,老鱼鹰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墙不高,但上面插了碎瓷片。墙角有个狗洞,被杂草遮着,能钻进去。进去后,往左数第三间柴房,那娃崽应该就关在那儿。”
陈渡仔细听着,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明天夜里,丑时三刻,运水肥的车从后门走。”老鱼鹰继续说,“那时候守卫最困,盯梢的也容易打盹。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找到人,带出来,从狗洞原路返回。别走正路,沿着河往南,三里外有个土地庙,我们在那儿碰头。”
“要是……要是被发现了呢?”陈渡问。
老鱼鹰沉默了一下,把烟袋别回腰里。
“那就跑。往河里跳。能不能活,看命。”
陈渡不说话了。他看着黑乎乎的河水,心里沉甸甸的。
“怕了?”老鱼鹰问。
陈渡摇摇头。“不怕。”他说。声音不大,但很稳。
老鱼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儿。”说完,转身又消失在芦苇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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