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过高墙上狭窄的窗棂,在柴房潮湿的地面上投下几道稀薄的光栅。小栓蜷缩在光栅照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幼兽。柴房里弥漫着霉烂禾草和陈年灰尘的味道,混杂着他自己身上尚未干涸的血腥气。
脸上的红肿未消,嘴角破裂的伤口结了一层暗红的痂,稍微一动便牵扯着疼。但他似乎感觉不到这皮肉的疼痛了,一种更深邃、更冰冷的寒意,从被抓捕、被殴打、被像丢垃圾一样扔进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那一刻起,就钻进了他的骨头缝里,再也驱不散。
老锔爷最后那声绝望的嘶喊,兵丁手腕上被他咬出的血痕,布娃娃脸上刺目的血点,还有那记耳光带来的、短暂的黑暗与嗡鸣……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反复闪回,每一次都让那骨子里的寒意更重一分。
他没有哭。眼泪在最初那阵剧烈的恐惧和疼痛之后,就仿佛流干了。他只是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并拢的膝盖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透过额前汗湿纠结的头发,定定地望着地面上那几道逐渐移动、最终彻底消失的光栅。
黑暗重新笼罩了柴房,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府邸内巡夜兵丁单调的梆子声,证明着外面还有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铁门外传来了锁链滑动的“哗啦”声响。小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麻木的蜷缩姿态。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婆子端着个破碗,猫着腰挤了进来。碗里是半碗看不清内容的、糊状的食物,散发着馊败的气味。那婆子穿着粗使下人的衣服,脸上皱纹纵横,眼神浑浊而麻木,她把碗往地上一蹾,看也没看小栓一眼,便转身要走。
“婆婆。”一个极其沙哑、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那婆子一跳。
她回过头,这才注意到阴影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孩子抬起头,那双过于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竟有些发亮,直勾勾地看着她。
“俺……俺想喝口水。”小栓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婆子皱了皱眉,似乎嫌麻烦,但看着孩子干裂起皮的嘴唇和嘴角的血痂,终究还是嘟囔了一句:“等着。”
她出去片刻,端回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是半碗浑浊的冷水。
小栓接过碗,没有立刻喝,而是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啜饮着,仿佛那是琼浆玉液。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谢谢婆婆。”他把空碗递回去,声音依旧沙哑,但多了一丝极细微的活气。
那婆子接过碗,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造孽哦……”摇摇头,转身锁上门走了。
柴房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小栓慢慢挪动身体,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刚才那碗水,和婆子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了他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他不能死在这里。渡哥儿还没回来。阿爹……可能还在某个地方。老锔爷……不知道怎么样了。
求生的本能,如同石缝里挣扎出来的草芽,开始在他冰冷的内心悄然萌发。他开始仔细回想被抓来的过程,回想这座府邸的格局(虽然他只被拖着走过很短一段路),回想那些兵丁的对话和态度。他们抓他,是为了逼问渡哥儿的下落。那么,在得到他们想要的之前,他们暂时不会杀他。这就是他的机会,虽然渺茫,但存在。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座囚笼,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每当那个送饭的婆子进来,小栓都会努力抬起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用那种带着怯生生祈求、又隐含着一丝执拗的眼神看着她,有时是讨要一点额外的水,有时是询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有时只是在她放下碗时,轻轻说一句“谢谢婆婆”。
起初,那婆子依旧沉默而麻木,但次数多了,或许是这孩子过于安静懂事,不哭不闹,又或许是他眼底那与年龄不符的隐忍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某块尚未完全坚硬的角落,她的态度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
第三天傍晚,婆子进来时,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放下碗,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听着雨声,望着门外被雨幕模糊的庭院,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了一句:“……通惠河那边,前夜里翻了船,死了不少人,说是水鬼作祟……这世道,不太平啊……”
小栓正小口吃着那馊味的糊糊,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婆子的背影。通惠河?翻船?水鬼?他不懂这些意味着什么,但他牢牢记住了这几个词。
婆子说完,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闭了嘴,匆匆锁门离开。
小栓的心却活络起来。通惠河……他隐约记得,渡哥儿好像提过,是运河进京的一段。翻船……死人……是不是和渡哥儿要找的东西有关?和那些抓他的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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