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柳树屯还笼罩在淡淡的薄雾里,几声鸡鸣远远近近地应和着。
林卫家起了个大早,在院子简单洗漱了一下。
井水清冽,拍在脸上让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王秀英已经在灶房里忙活开了,给他热了昨晚剩的二面馒头,又煮了个鸡蛋,非要让他揣在怀里路上吃。
“卫家,路上慢点骑。”
王秀英一边给儿子整理衣领,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
“晓得了娘,您回屋吧,外头凉。”
林卫家推着车出了院门,到了大路,他跨上车,迎着晨风往县城方向赶。
一路无话,到了县城供销社,刚把车停好,就听见有人喊。
“卫家!今儿来得挺早啊!”
是看大门的秦大爷,正拎着个大扫帚扫院子。
“秦大爷早。”
林卫家笑着应了一声,把自己带的那包咸菜给秦大爷抓了一把。
“家里腌的,您尝尝鲜。”
进了办公室,林卫家泡好茶,就开始琢磨这一天的工作。
但这会儿,县城另一头的前进机械厂里,气氛可比供销社热闹多了。
……
因为今天是机械厂发薪水的日子。
车间里的大喇叭一响,那激昂的《咱们工人有力量》比过年鞭炮还让人激动。
机器轰隆隆的声音刚停,工人们就都往水槽边上涌,一个个把手洗得通红,用那糙硬的肥皂使劲搓着指甲缝,生怕手上的黑油污弄脏了待会儿要领的票子。
林卫东也在人堆里。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但没一个补丁的劳动布工装,这是他进厂时发的,平时宝贝得不行,只有要把式的时候才舍得穿。
他排在队伍后头,两只手在裤腿上蹭了又蹭,心跳都有点快。
“卫东,这月是你转正后头一个月拿全饷吧?”
排在前面的老张回过头,笑嘻嘻地问,手里还端着个掉了瓷的大茶缸。
“是啊张哥。”
林卫东憨厚地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里都透着喜气,眼神里满是期待。
“打算咋花?我看你平时在食堂连个肉菜都不舍得打,这回发了钱,高低得整二两猪头肉喝一顿吧?”
老张打趣道。
林卫东咧着嘴,没接话,只是嘿嘿笑着。
他心里早就有谱了,但这谱不能往外说,说了就不灵了,得给人一个惊喜。
队伍慢慢往前挪,终于轮到林卫东了。
窗口里的财务科干事头也没抬,手指沾了点唾沫,翻着厚厚的花名册。
“名字?”
“林卫东,维修班的。”
林卫东赶紧把自己的工牌递进去。
干事核对着名字,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
“林卫东,一级工工资,加上全勤奖和夜班补助,一共是二十七块五。这是你的粮票和布票,还有两张副食票,点点。”
一沓有些旧的钞票和几张花花绿绿的票证从窗口递了出来。
林卫东双手接过,手都有点哆嗦。
二十七块五!
这要在柳树屯,一家子壮劳力在地里刨食一年也就分这些钱。
他没敢在窗口多留,拿着钱挤出人群,找了个没人的墙角,背过身去,仔仔细细地数了三遍。
确信没错,他才从贴身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布包,那是李红霞特意给他缝的。
他把钱一层层包好,塞进怀里,又用手按了按,感觉那硬邦邦的一坨顶着心口,这才踏实。
下了班,林卫东没跟工友们去瞎逛,也没直接回文庙胡同。
他直奔县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是县城最气派的地界,三层的小楼,玻璃擦得锃亮,门口总是人来人往。
林卫东把车锁好,进了门直奔二楼鞋帽组。
这个柜台他这个月已经来踩点好几回了,每次都是远远地瞅一眼就走,生怕人家售货员嫌弃他只看不买。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他怀里揣着钱,腰杆子硬。
柜台里摆着几双黑得发亮的皮鞋,就是这时候最时兴的三接头。
牛皮的鞋面,稍微有点尖的鞋头,看着就精神,透着一股子干部的派头。
林卫东站在柜台前,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中间那双:
“同志,麻烦拿这双四十一码的给我瞅瞅。”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正低头织毛衣,听见声音抬头瞥了一眼。
见是个穿着工装、一脸老实样的工人,倒也没给脸色,只是淡淡地说:
“这是上海产的三接头,七块六一双,还要一张工业券。”
“七块六……”
林卫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价钱他早打听清楚了,钱是够的。
他为了存这笔钱,这一个月在厂里那是真没少受罪。
工友笑话他抠门,说他那是乡下带来的穷酸气,不懂得享受,他也不恼,就憨笑着听着。
他就是想给卫家买双鞋。
卫家现在是干部,天天在外头跑,接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可卫家脚上穿的,还是娘在乡下给纳的千层底布鞋。
要是晴天还好,赶上下雨天,那布鞋一湿就是一整天,脚都泡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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