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五,清晨。
那层薄雪还未及被勤快人清扫,就被一阵更加猛烈、裹挟着冰粒的北风重新搅起,混着地上的尘土,劈头盖脸地砸向这座灰蒙蒙的城市。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压得人喘不过气。
轧钢厂的广播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东方红》或者生产捷报,而是在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响起了一个异常高亢、甚至带着几分尖利的声音。那声音诵读着一篇社论,词汇如同淬火的钢钉,尖锐、滚烫,充满了“打倒”、“清算”、“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之类令人心惊肉跳的字眼。广播声透过紧闭的门窗,蛮横地钻进每一个角落,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也钻进了四合院。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平日最聒噪的贾张氏,此刻也缩在屋里,扒着窗户缝,一双三角眼惊疑不定地向外张望,忘了咒骂。许大茂早早去了厂里,据说要去宣传科“积极靠拢”。水池边空无一人,只有北风卷着残雪掠过冰冷的水泥台面。每一扇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无形的压力隔绝在外。
林家人围坐在堂屋里,气氛凝重。广播里的声音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李秀兰手里攥着抹布,无意识地反复擦拭着已经光可鉴人的桌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林向红紧紧挨着林向阳坐着,脸色有些发白。林向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林大山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在搪瓷烟灰缸里狠狠摁灭,发出刺啦一声轻响。
“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沉重。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院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并不客气的拍门声,打破了院子里的死寂。
“开门!街道工作组检查!”
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生硬。
一瞬间,院子里似乎连风声都停了。好几扇窗户后面,都出现了窥探的人影,又迅速隐去。
林向阳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他的脸上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仿佛早已等待多时。
“爸,妈,哥,”他的目光扫过家人,声音平稳得不可思议,“记住我们的话。低调,慎言。我去开门。”
他走到院门前,没有立刻打开,而是隔着门沉声问道:“哪位?有什么事?”
门外的人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先问话,顿了一下,才不耐烦地回答:“街道工作组的!例行检查,了解情况!快开门!”
林向阳这才不疾不徐地拔开门闩,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四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半旧的蓝色棉袄,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透着一种审视和倨傲。他身后跟着几个年轻人,臂膀上戴着崭新的红袖章,脸上混杂着激动、紧张和一种新获得权力后的膨胀感。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戴眼镜的男人语气不悦,目光越过林向阳,锐利地扫视着院子。
“不好意思,天冷,动作慢了点。”林向阳侧身让开,语气不卑不亢,“各位同志请进。”
工作组的人鱼贯而入,皮鞋踩在薄雪和尘土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们站在院子当中,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家紧闭的房门。
戴眼镜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说话,声音刻意拔高,确保每个屋里的人都能听见:
“我们是街道派来的工作组!根据上级指示,进驻本院子,了解阶级斗争新动向,清查四旧,破除封建迷信和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希望各位住户积极配合,主动交代问题,与一切反动落后势力划清界限!”
他的话语如同冰水,泼洒在每一个偷听者的心头。
阎埠贵家的窗户后面,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赶紧把桌上那本掉了封皮的《三国演义》塞到了炕席底下。
贾家屋里,贾张氏脸色变幻,似乎在琢磨这“工作组”能不能被她利用来对付林家。
刘海中则在屋里整理了一下衣领,琢磨着该如何在这种新形势下,更好地表现自己,争取“进步”。
许大茂不在家,但他媳妇透过门缝看着外面,心里七上八下。
工作组的人开始挨家挨户敲门,进行初步的“了解情况”。问话声、偶尔提高的呵斥声、以及住户们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回答声,断断续续地传来,给这个寒冷的清晨蒙上了一层更加肃杀的色彩。
林家是重点。戴眼镜的男人亲自带着两个人进了林家堂屋。目光扫过整洁但朴素的屋子,落在林大山、林向军和林向阳身上。
“林大山同志,听说你刚提拔为后勤处长?责任重大啊,更要时刻注意站稳阶级立场,管好手里的物资,不能为某些人牟取私利!”话语带着敲打的意味。
林大山沉着脸,点了点头:“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严格遵守规定。”
男人又看向林向军:“林向军同志,公安队伍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刀把子,更要纯洁!你要时刻警惕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大义灭亲,坚决斗争!”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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