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将张家小院吞没得悄无声息。
土炕上,传来父亲张国强沉重的鼾声,夹杂着母亲李秀花轻微的呼吸。
白天的喧嚣与对峙,终于随着疲惫沉入了梦乡。
张汉玉坐在那张晃晃悠悠的矮木凳上,一动不动。
他用一个超出父母理解范畴的“表演”,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那根珍贵的银镯子,重新回到了母亲贴身的口袋里,那是家庭最后的底线,保住了。
可压在他心头的石头,却比之前沉了百倍。
吹出去的牛,是要用命来圆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白雾在寒冷的空气里迅速消散。
屋角的破布袋,像一个沉默的伙伴,静静地等待着他。
他走过去,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父母的梦。
他将布袋抱回自己的小角落,在豆大的煤油灯下,小心翼翼地掏出里面的全部家当。
几本封面脱落,书页卷边的旧课本。
一沓受了潮,字迹有些模糊的数理化报纸。
还有那本他花了所有积蓄换来的,最重要的宝贝——破旧的外文科技杂志。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本杂志粗糙的封面,指尖的触感冰凉又粗粝。
未来,似乎就藏在这堆不起眼的废纸里。
他的人生,这个国家的科技,都将从这里,萌发出一丝微弱的火星。
他没有先碰那本最珍贵的杂志。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拿起了那本残破的数学教材。
书页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边角因为反复翻看已经起了毛边。
他翻开第一页。
集合,函数,这些基础概念他早已烂熟于心。
他继续向后翻。
数列,极限。
他的眉头开始微微皱起。
这些知识,他高中时学过,但动荡的十年,教学内容被删减得不成样子,老师也只是照本宣科,很多深层次的原理,根本没讲透。
他拿起一根烧黑的木棍,在地上重新演算。
一个简单的数列求和公式,他能推导出来。
但当他看到极限的严格定义时,他的笔尖停住了。
【ε-δ】语言。
这几个鬼画符一样的符号,他从未在课堂上见过。
他只能根据上下文,连蒙带猜,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对于任意的正数ε,总存在一个正数δ,使得……”
他念出声,声音干涩。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
他跳过这一节,继续往后看。
导数,微分,这些概念他熟悉。
可当他看到书本最后几页,关于“不定积分”的章节时,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几页纸,像是被老鼠啃过,残缺不全。
大量的公式和例题都消失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标题和零星的文字描述。
知识的断层,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
这还仅仅是数学。
物理呢?化学呢?
高考,考的是全面的知识体系,而不是一两个孤立的知识点。
距离高考,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他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去补齐别人十年寒窗苦读的内容?
一股无力感,混合着焦躁,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捏着木棍的手指,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泛白。
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变形。
他想起了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了母亲眼角的皱纹,想起了那个被小心翼ě藏起来的银镯子。
他不能输。
他输不起。
“星城工学院,电子计算机系。”
这个名字,像一道光,刺破了他心头的阴霾。
他放下数学书,郑重地捧起了那本外文杂志。
封面上印着几个他不认识的单词,和一个模糊的年份——1973。
这本杂志,比他手里的任何一本教材,都要“新”。
他深呼吸,翻开了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英文,像一群蚂蚁,看得他头晕眼花。
他的英语底子不错,是村里唯一能磕磕巴巴读几句英文的人,但也仅限于初中水平。
他放弃了阅读大段的文字,开始专注于图片和图表。
一张电路图,吸引了他的注意。
上面画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符号,标注着“Transistor”(晶体管)。
他不懂这是什么,但他认得电路图的基本逻辑。
他想起了自己偷偷拆掉家里那台宝贝收音机的下午。
虽然没能装回去,还挨了一顿揍,但收音机里那些花花绿绿的小零件,他至今还记得。
他把杂志上的图,和他记忆中的收音机内部结构,进行对比。
某些部分,竟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又往后翻。
一幅更加复杂的插图出现了。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方块,上面延伸出无数细密的金属引脚,如同怪物的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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