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周家寨与周边村落,竟有半数以上人亡故在腊月二十八这诡异日子前后,仿佛有无形力量专挑年关之际索命。三年后的又一个腊月,寒意刺骨,廷玉在县城求学未归,林筱黛那久病的娘也未能逃过这诡异宿命,终于在腊月二十八深夜咽下最后一口气。待廷玉高考完毕风尘仆仆回寨,因林家独门独户,林筱黛一个姑娘家独居不安全,便以干女儿身份顺理成章住进周家。那年,他们刚满十八岁,正是情窦初开又羞涩难言年纪。那光景,恰似易安居士笔下所写:“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那日廷玉高考结束归家,甫一进门,林筱黛正与他大嫂坐着说闲话,见他回来慌忙起身,红着脸低低唤声“三哥回来了!”,便借口溜出去帮廷玉娘收拾刚摘回的豆角。她那慌张羞怯眼神躲闪模样,让廷玉无端想起山道上见过的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树桩上的傻兔子。
时光如漏无声流逝。转眼到了农历七月十三,中元节。佛家称“盂兰盆节”,民间唤作鬼节,周家寨则叫“七月半”。周家寨较他处提前两日过节,据说是因地方太过偏僻道路险阻,亡故祖先需早些收到阳世子孙焚化纸钱,方来得及准备盘缠赶赴阴间那场一年一度盛大“扬州大会”。参加高考结束回家的廷玉正暗自琢磨:这阴间盛会规矩倒比阳世公社开会还要讲究,竟需提前报到,莫非也怕迟到扣工分?节前几日,家家户户皆买来粗糙“火纸”,用特制铁凿子“叮叮当当”打出一枚枚铜钱印痕,再用白纸仔细包好,上面用毛笔竖书“中元化财”、“故考某公”、“故妣某氏”等字样,叠成宝塔形状,祭祀时一边泼洒混着饭粒的“水饭”,一边神情肃穆将纸包焚化给祖先,仿佛真能通过跳跃火焰与另一个世界先人沟通。中元之夜,天上明月如玉盘高悬清辉遍地,地上家家焚包,一堆堆橘红色火焰在山村朗月下跳跃闪烁明明灭灭,映着一张张虔诚或麻木的脸,说不尽绚烂道不明诡异。
写包需用毛笔,这是周家一年中少数几次需要舞文弄墨之时。廷玉那手毛笔字他自己深知难登大雅之堂,歪歪扭扭如蚯蚓爬行。想着祖先在地下多年多半不识几个之无,若写太潦草恐他们老眼昏花辨认不出领不到这份“孝心”,便唤来字迹清秀的林筱黛帮忙封包,自己则挽起袖子屏气凝神慢吞吞一笔一划书写。看着林筱黛低头认真封包侧影,几缕柔软青丝垂在光洁耳畔随动作轻轻晃动,廷玉忽想起筱黛亲生父母和养父母,他们的坟茔似乎尚无人写包祭祀,会不会在阴间那热闹“扬州大会”上身无分文遭鬼白眼?遂停了笔状似随意问道:“筱黛,你爹娘……他们的包总该写几个吧?不然在那边缺钱使寸步难行。”
林筱黛闻言眼圈瞬间红了,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三哥,我……我尚未出嫁,按寨里规矩不知该如何落款。前几日问过干爹,他说我是女儿家未出嫁不用写包,只需买些纸钱到爹娘坟前焚化即可。”
“哦……原是如此。”廷玉随口应着手中毛笔不停,心中却微微一动。他佯装继续书写,却趁林筱黛不注意悄悄取过几个已包好空包,提笔蘸饱浓墨在上面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写上:“中元化财 虔备纸钱三封 奉 故义兄周公某某、故义嫂周门某氏 名下收用”,落款正是自己父亲名字。这小动作自以为隐秘,却被林筱黛低垂眼角余光瞥个正着。她先是一怔似乎没明白过来,待看清字句含义身子微微一颤,随即猛地伏在冰冷桌面肩头剧烈耸动,压抑已久悲伤与感激如同决堤洪水化作放声恸哭,泪水瞬间浸湿衣袖。
廷玉娘闻声从灶房赶来,见筱黛哭得如此伤心又见廷玉在一旁讪讪手足无措样子,顿时沉下脸厉色盯着儿子非要问个究竟。廷玉心头发虚佯装不知低头胡乱翻动桌上纸包仿佛那上面突然长出了花。他娘转身柔声询问筱黛,良久筱黛才勉强止住哭声抽抽噎噎说是因写包想起了亡故爹娘心中悲痛与三哥无关。廷玉娘这才面色稍霁没好气瞪儿子一眼数落道:“又不是上山砍柴下田插秧写几个包还要人丫头在旁边伺候!筱黛莫理他随娘做饭去。”廷玉心里直叫屈:我这片好心倒挨了顿排头真是比戏文里窦娥还冤!这世道做好事也得看黄历。
晚间饭后娘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廷玉吩咐道:“明日是十二后天便是月半了。按老规矩新亡人要提前一日烧纸。明早你与筱黛去给她爹娘上坟顺带送些水饭免得他们在下面挨饿受穷。”见一旁筱黛眼中满是期盼与感激廷玉心里叹了口气得明早懒觉睡不成了需得早起将未写完包赶紧写完供在堂屋再陪筱黛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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