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窗台上凝结成珠时,姜瑶正在西厢房的矮桌上默写《女诫》。
宣纸是沈清沅昨日偷偷塞给她的,细腻如蝉翼,比她平日里用的糙纸好上百倍。笔尖蘸着新磨的松烟墨,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轻得像春蚕啃食桑叶。青禾蹲在门口择菜,枯黄的菜叶堆里偶尔混着几片新鲜的青菜——那是刘妈趁王氏不注意,从后厨偷偷给她留的。
“姑娘,你听外面……”青禾忽然停下手,耳朵微微动了动。
姜瑶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小的黑点。她听见了,是女学方向传来的喧哗声,像潮水似的往侯府这边涌。自昨日赵珩派人来借批注的《诗经》后,西厢房外的脚步声就没断过,有好奇窥探的,有啐骂指点的,还有姜柔派来的丫鬟故意在窗下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不用管。”她低头继续写字,手腕稳得像块磐石,“把菜择干净些,别留泥沙。”
青禾“哦”了一声,手指却还是忍不住往院门口瞟。她昨天去打水时,听见洗衣房的婆子们说,二姑娘正在女学里“替三姑娘辩白”,说什么“妹妹年纪小不懂事,虽与皇子有私会,也是情难自禁”。那些话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耳朵生疼。
忽然,院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周嬷嬷尖利的嗓门:“姜瑶姑娘,掌院大人亲自来了,在正厅等着呢!”
笔尖猛地一颤,墨滴在“妇德”二字上炸开,像朵丑陋的乌云。姜瑶缓缓放下笔,指尖在宣纸上按了按,墨迹已浸透纸背。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知道了。”她起身时,青禾手里的菜叶“啪嗒”掉在地上,小姑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姜瑶拍了拍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青禾稍微定了定神。“别怕,”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奇异的力量,“我去去就回。”
穿过抄手游廊时,遇见几个捧着茶盏的丫鬟,见了她纷纷低下头,却在她走过时交换着眼神,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廊下的朱漆柱子上,不知被谁用炭笔写了“狐媚子”三个字,墨迹还新鲜着,像是刚写上去的。
正厅门口的石狮子旁,站着个穿藏青色官袍的中年妇人,腰间悬着块象牙腰牌,上面刻着“皇家女学掌院”的字样。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眼神锐利如刀,正上下打量着侯府的陈设,嘴角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姜柔站在掌院身边,穿一身藕荷色罗裙,鬓边簪着支赤金点翠步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掌院大人您别生气,我妹妹她……她许是害羞,不敢出来呢。”
“害羞?”掌院冷笑一声,声音像冰珠砸在玉盘上,“皇家女学的规矩,是让学生借着查书的名义,与皇子在藏书阁私会的吗?”
姜柔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受了惊吓:“大人息怒,妹妹她只是……只是仰慕三皇子的才学,一时糊涂罢了。您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这话看似求情,实则字字都在坐实“私会”的罪名。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听得清清楚楚,眼神里的鄙夷像针一样扎过来。
姜瑶站在月亮门外,将这一切看得明明白白。她看见姜柔转身时,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得意;看见掌院紧握的拳头,指节泛白;还看见王氏从屏风后探出头,眼里闪着看好戏的光。
“妹妹,你可算来了!”姜柔看见她,立刻迎上来,伸手就要去拉她的胳膊,“快给掌院大人认个错,大人会原谅你的。”
姜瑶侧身避开她的手,动作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她走到掌院面前,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得挑不出半分错处:“学生姜瑶,见过掌院大人。”
掌院打量着她,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冻裂的指尖和那张毫无惧色的脸上转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就是姜瑶?”
“是。”
“昨日女学流言,说你借查书之名,与三皇子在藏书阁私会,可有此事?”掌院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正厅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姜柔立刻接口:“大人,这事说来也怪我,前日我就劝过妹妹,说皇子身份尊贵,不可轻易接近,可她……”
“姐姐何时劝过我?”姜瑶抬眼看向姜柔,目光清亮如溪,“昨日在假山后,姐姐不是还让我去给三皇子送醒酒汤吗?说若是讨得殿下欢心,就能赔得起二房表姑的锦裙。”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停了。姜柔的脸“唰”地白了,步摇上的珠翠乱颤:“你……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话!”
“春桃在场。”姜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还有路过的园丁张大叔,他当时正在修剪紫藤花架。”
掌院的目光转向姜柔,带着审视和怀疑。姜柔慌乱地摆手:“没有!他们都能作证,我没说过!”
“是吗?”姜瑶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姐姐不妨现在就把春桃和张大叔叫来对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