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沉默片刻,轻声道:“他为的是‘心安’。”
赵珩一怔,随即抚掌:“说得好!利与义,到头来,都是为了‘心安’二字。”他将《商道杂记》从姜瑶手中接过,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处批注:“这‘积着之理,务完物,无息币’,姑娘可知深意?”
“是说囤积货物,要选完好的,钱币不可停滞?”姜瑶答得很快,这与她帮账房清点药材时的规矩如出一辙——受潮的药材要及时处理,否则会连累整柜的好药。
“不止。”赵珩摇头,“更要紧的是‘无息币’——钱币流转起来,才能生利。就像这藏书阁的书,若是束之高阁,与废纸何异?唯有被人读懂、用透,才算真正实现了价值。”他抬眼看向窗外,夕阳正沉入远处的西山,余晖将他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女子的才华,何尝不是如此?”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姜瑶的心湖。她想起母亲的诗集,那些被王氏锁在箱底的诗句,若是从未被苏夫子看见,从未被自己记起,是不是也如废纸一般?她又想起中秋诗会上,自己那首《渔家傲》被苏夫子称赞“情真意切”,那时她只觉是侥幸,此刻才明白——那是她第一次,让自己的“才华”流转起来。
“公子的意思是,”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女子的才华,不该被困在深宅大院里?”
赵珩转过头,目光与她相撞。那双眼睛里没有轻视,没有怜悯,只有平等的探讨。“困住才华的,从不是宅院,”他缓缓道,“是人心。有人觉得女子只需针线,有人觉得女子可通经史——心之所向,便是出路。”
藏书阁外传来打更声,已是未时三刻。姜瑶猛然惊觉,自己竟与一个陌生男子在此处交谈了近一个时辰。她慌忙起身,将《商道杂记》放回原处,屈膝行礼:“时辰不早,学生告辞。”
赵珩也跟着起身,将《史记》合上。“今日与姑娘一席谈,受益匪浅。”他看着姜瑶,忽然问道,“姑娘可知,那本《商道杂记》的批注者是谁?”
姜瑶摇头。
“是先皇的太傅,”赵珩的声音低沉了些,“他曾说,天下之才,不分男女,只分贤愚。可惜……”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书递给姜瑶,“这本书,姑娘若喜欢,可拿去细读。”
姜瑶接过书,指尖触到冰凉的封面,忽然想起一事。“敢问公子,”她鼓起勇气抬头,“苏夫子常说‘学以致用’,可学生总觉,女子纵有学识,又能如何‘致用’?”
赵珩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沉默片刻,道:“去年河南赈灾,那小吏的妻子,是个绣娘。她教灾民绣帕换粮,一月之内,竟让三百户人家熬过了饥荒。你说,这算不算‘致用’?”
姜瑶怔住。她想起自己绣的“寒梅飞鸟”,想起李嬷嬷说的“针脚里有风骨”,原来针线也能成为“清淤”的工具。
“多谢公子指点。”她深深一揖,转身快步走出藏书阁。
身后传来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姑娘留步。”
姜瑶回头,见他手中拿着一支竹笔——笔杆是寻常的青竹,笔尖却圆润饱满,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这是家妹不用的笔,”他递过来,“看姑娘方才翻书时,指尖有墨痕,许是缺支顺手的笔。”
姜瑶迟疑着接过,指尖触到笔杆的温度,忽然想起刘妈塞给她的半块墨锭。同样是不起眼的物件,却都藏着一份体谅。“无功不受禄……”
“就当是谢姑娘今日解惑吧。”赵珩摆摆手,转身走向藏书阁深处,“后会有期。”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书架的阴影里,只留下那卷《史记》,静静躺在梨木桌上。
姜瑶握着竹笔走出藏书阁,晚风吹起她的鬓发,带着海棠花的清香。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笔,忽然发现笔杆上刻着一个极小的“珩”字。她心中一动,抬头望向远处的宫殿方向——那里,是皇家宗室居住的地方。
回到宿舍时,林薇正坐在窗边绣荷包。见她回来,忙起身道:“你去哪了?方才姜柔来找你,说苏夫子叫你去书房。”
姜瑶心中一紧,将竹笔藏进袖中,快步走向苏夫子的住处。
苏夫子的书房里,香炉正燃着安神香。她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幅字,正是姜瑶母亲的笔迹。“你来了,”苏夫子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今日在藏书阁,遇见了?”
姜瑶一怔,随即点头:“学生遇见一位赵公子……”
“他是三皇子。”苏夫子轻叹一声,将字幅卷起,“也是女学的监学之一,每年会来两三次,查访教学之事。”
三皇子?姜瑶手中的竹笔几乎要掉落在地。那个与她探讨“利与义”的男子,竟是皇子?
“他没为难你吧?”苏夫子问道,眼中带着关切。
“没有,”姜瑶定了定神,“三皇子……与学生讨论了些书中的道理。”
苏夫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赵珩虽是皇子,却最是看重才华。他曾说,女学不该只教女红诗词,更该教经世济民的本事。”她看向姜瑶,“你今日与他所谈,或许正是你母亲当年想做而未能做的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