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卷着碎雪,敲得皇家女学的窗棂簌簌作响。姜瑶将冻得发僵的手往袖管里缩了缩,指尖触到腕间粗糙的冻疮药膏——那是林薇昨夜悄悄塞给她的,说是用鹿油混着当归熬的,专治陈年冻疾。
“阿瑶,你看这算学题……”沈清沅的声音从对面书案传来,带着暖炉熏出的淡淡檀香。她正捏着一支银镶玉的笔,笔尖悬在算经上,眉梢微蹙,“这粮仓分粮的算法,我总觉得哪里绕不过来。”
姜瑶抬头时,正撞见窗外一片落雪坠在梅枝上。青灰色的天空下,那点艳红被雪压得微微低垂,倒像极了她袖口磨出的破洞——昨夜为了抄完苏夫子布置的《孙子兵法》注解,她就着残烛写到三更,冻疮在寒夜里肿得发亮,连握笔都要靠布条缠着指节。
“我看看。”她走过去时,棉布裙摆扫过冰冷的地面,带起细尘。沈清沅立刻将手边的暖手炉往她跟前推了推,铜炉上錾刻的缠枝莲纹被炭火熏得发烫,隔着衣袖也能感受到暖意。
“你看这题,说有粮仓三座,甲仓比乙仓多存三百石,丙仓是甲仓的一半……”沈清沅的指尖点在泛黄的纸页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涂着淡粉色的蔻丹。姜瑶望着那截白皙的手腕,忽然想起幼时在侯府账房外偷学的日子——那时她踩着小板凳,看账房先生用算珠噼啪作响,冬日里先生总把冻裂的手往炭盆上烤,说“数字这东西,冷不得,一冷就算不清了”。
“其实可以这样算。”她接过笔,却在触到笔杆的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右手食指的冻疮被硬木硌得生疼,像是有细针在皮肉里钻。沈清沅眼尖,立刻按住她的手:“别动,你这冻疮……”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脚步声。姜柔带着两个丫鬟,正掀着棉帘进来,身上那件石青色的锦缎袄子绣着银丝暗纹,显然是王氏特意让人赶制的新冬衣。
“哟,这不是我们女学的‘算术奇才’吗?”姜柔的目光扫过姜瑶红肿的手背,嘴角勾起冷笑,“怎么,连笔都握不住了?也是,毕竟是贱骨头,经不起冻。”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附和:“小姐说的是,不像我们小姐,有上好的貂皮护腕,别说冻疮,连风都吹不着呢。”
沈清沅眉头一皱,将姜瑶往身后拉了拉:“姜柔,这里是自习室,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我不过是关心妹妹罢了。”姜柔踱步到书案前,故意撞了一下桌角。那支银镶玉的笔“当啷”一声滚落在地,笔尖磕在青砖上,断了。沈清沅“呀”了一声,脸上掠过心疼——那是她母亲特意从江南带回来的湖笔。
姜瑶弯腰去捡时,姜柔却一脚踩在笔杆上,鞋跟碾过断锋:“哎呀,真是对不住清沅妹妹,我脚滑了。”她笑得得意,眼角的余光始终盯着姜瑶的手,“不过也是,有些人啊,自己用不起好东西,见了别人的就眼馋,指不定心里正盼着这支笔早点坏呢。”
姜瑶的手指停在离笔杆一寸的地方,冻疮在寒气里突突地跳。她能感觉到沈清沅握着她胳膊的手在微微用力,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像一股细流漫过冰封的河床。
“捡起来吧。”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然后缓缓抬头,看向姜柔,“笔坏了可以再买,心要是脏了,可就洗不干净了。”
姜柔的脸色瞬间涨红,像是被人当众掴了一掌。她扬手就要打过来,却被沈清沅拦住:“你敢动手?这里是女学,不是侯府!”
就在这时,周夫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吵什么?”
众人回头,只见周夫子穿着藏青色的褙子,手里拿着戒尺,脸色如这冬日的天空一般阴沉。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断笔,最后落在姜瑶红肿的手上,眉头拧了拧:“姜瑶,你的手怎么回事?”
没等姜瑶开口,姜柔抢先道:“夫子,是妹妹自己不小心冻坏了手,还迁怒于人,摔断了清沅妹妹的笔。”
沈清沅急道:“不是的夫子,是姜柔她……”
“够了。”周夫子打断她,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姜瑶身上,“手冻成这样,还怎么上课?去,把这盒冻疮膏拿去,明日若是还握不住笔,便罚你抄《女诫》十遍。”
一盒精致的白瓷膏从袖中递出,盖子上描着金边。姜瑶接过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瓷面,忽然想起刘妈塞给她的那包碎银——老太太赏的年节钱,刘妈一分没动,全换成了最便宜的猪油膏,说“抹着虽不好看,却顶用”。
“谢夫子。”她低头时,看见姜柔眼中闪过一丝嫉恨。
雪下了整整三日。女学的青石板路被冻成了镜面,走在上面稍不留意就会滑倒。姜瑶揣着周夫子给的冻疮膏,却舍不得用——那瓷盒太过精致,她想着或许能换些钱,给刘妈捎些过冬的炭。
这日清晨,她刚走出宿舍,就见林薇站在廊下等她,手里捧着一件半旧的棉袄:“我娘去年给我做的,我穿大了,你试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