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掠过窗棂时,姜瑶正蹲在藏书阁后墙根下,用树枝在泥地上默写《孙子兵法》里的句子。墨迹在潮湿的土面上晕开又很快干涸,像极了她这些日子在女学里的处境——看似悄无声息,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扎根。
“姜瑶!”
沈清沅的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从月亮门那头传来,月白色的裙角扫过青石板路,惊起一串碎玉般的声响。她手里捏着两张素笺,老远就扬起来晃了晃:“可算找着你了,看看这是什么?”
姜瑶放下树枝,拍了拍沾着泥灰的指尖。入春后她的冻疮渐渐消了,只在指节留下淡红色的印记,握笔时仍会隐隐作痛,却比冬日里好过太多。“沈姐姐这是……”
“社团招募帖呀。”沈清沅把素笺递到她眼前,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墨迹鲜亮,显然是刚写就的,“女学每年这个时候都要重新规整社团,诗社、琴社、画社这些自不必说,今年还新添了个经史社,我看你准感兴趣。”
姜瑶的目光落在“经史社”三个字上。素笺边缘画着几株墨竹,透着一股清雅之气,发起人一栏写着“国子监博士李大人门生 周明玥”,底下还缀着行小字:“凡好读史书、不泥章句者皆可入社,不问出身,只论见识。”
“不问出身?”她轻轻念出声,指尖在那四个字上摩挲片刻。女学里的规矩虽比侯府松快些,可“出身”二字像条无形的线,总在不经意间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就像食堂里那张长长的八仙桌,长公主之女赵灵月永远坐在主位,旁边围着的不是尚书千金就是将军之女,而她这样的庶女,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是嘛。”沈清沅见她心动,眼睛亮了亮,“周明玥是翰林学士家的三小姐,性子最是爽利,去年在算术课上还跟户部尚书的女儿争过‘均输法’的优劣,一点都不怵那些贵女。她发起这个经史社,就是想找些真正爱读书的人,不用天天应付那些虚头巴脑的应酬。”
正说着,林薇抱着一摞书从藏书阁里出来,碧色的裙裾沾了些灰尘,显然是在书架后翻找了许久。“清沅姐姐也在呀,”她看见两人手里的素笺,脸颊微红,“我刚在里面听管事嬷嬷说社团招募的事,还想着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沈清沅拉过她的手,把另一张经史社的招募帖塞到她手里,“你不是最爱读《后汉书》吗?上回还跟我们说班昭续史的典故,不去经史社简直可惜了。”
林薇捏着素笺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犹豫。她虽是镇国公府的小姐,却是旁支庶出,母亲早逝,在府里过得小心翼翼,到了女学也总是低着头,很少主动与人交往。“可……可我怕自己说不好,万一被那些学问好的小姐笑话……”
“谁敢笑话你?”姜瑶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上回你讲蔡文姬归汉时,分析《胡笳十八拍》里的家国情怀,比周夫子讲得还要透彻,这样的见识,去哪里都该被敬重。”
林薇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泛起一层水汽。自从来了女学,总有人明里暗里嘲笑她衣裳料子差、首饰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郑重地称赞她的见识。
沈清沅在一旁笑道:“你看,连姜瑶都这么说,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有我们三个在,就算真有人说闲话,咱们也能顶回去。”她说着朝姜瑶眨了眨眼,那默契的神情,倒像是已经把三人算作经史社的同路人了。
姜瑶望着她们发亮的眼睛,心里那点犹豫渐渐散去。她想起苏夫子借给她的那本《孙子兵法》,里面说“聚则强,散则弱”,在这女学里,她总不能一直单打独斗。
“那我们何时去报名?”她问。
“现在就去!”沈清沅拉起两人的手,“周明玥说今日午后在观星台纳新,去晚了可就没位置了。”
观星台在女学最东边的小山坡上,是座八角形的石亭,据说夜里能看见最亮的星辰。姜瑶跟着沈清沅和林薇往上走时,远远就听见亭子里传来争执声,隐约夹杂着姜柔尖利的嗓音。
“……凭什么她能进诗社,我就不能当副社长?”姜柔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股不甘,“论家世,我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女;论诗词,上月苏夫子还夸我‘渐有风骨’,难道还比不上一个五品官的女儿?”
“姜小姐慎言。”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诗社选副社长看的是才华人品,不是家世。柳小姐上月在《京华诗刊》上发表了三首七律,对仗工整意境深远,你若能拿出同等水准的作品,我们自然会考虑。”
姜瑶三人走到石亭外时,正看见姜柔站在亭中央,一身水红色的衣裙衬得她脸色发白。她面前站着个穿月白襦裙的少女,梳着简单的双环髻,只簪了支碧玉簪,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想必就是诗社的社长了。周围围着七八个小姐,有看热闹的,也有面露不屑的,显然都不站在姜柔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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