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皇家女学的回廊,姜瑶将刚誊抄好的诗稿折成整齐的方块,塞进袖袋时,指尖不经意触到了刘妈绣的笔袋。墨锭在袋中硌出温润的弧度,像极了老仆塞给她时,掌心沉甸甸的暖意。
“姜瑶!”
身后传来沈清沅的声音,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提着裙摆快步走来,素色裙裾扫过阶前青苔,带起细碎的凉意。“方才经史社的人说,苏夫子要我们以‘秋雁’为题各作一首,三日后交上去呢。”
姜瑶点头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梅树下,姜柔正与几个贵女模样的人说话。嫡姐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夹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落在她鬓边的珍珠步摇上,晃得人眼晕。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姜柔忽然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你当心些。”沈清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压低声音,“方才我听见姜柔的丫鬟在打听你的诗稿放在何处。”
姜瑶指尖微紧。入女学三月,姜柔的手段她已见识过不少。从礼仪课上故意踩脏她的裙角,到散布她用不起好笔墨的闲话,虽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却像蚊蚋般时时嗡嗡作响,扰得人不得安宁。
“我会收好的。”她轻声道,将袖袋往里掖了掖。
回到宿舍时,林薇正对着铜镜描眉。镇国公府的旁支小姐总爱穿半旧的湖蓝色衣衫,衬得那张圆脸愈发温顺。“回来了?方才姜柔的丫鬟来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去藏书阁了。”
姜瑶谢过她,走到自己的书桌前。这张榆木桌子是女学统一配发的,桌角已有些磨损,却被她擦得锃亮。她从木箱里取出一方砚台,刚要研墨,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了?”林薇放下眉笔。
两人走到窗边,见一群丫鬟正围着水井指指点点。一个梳双丫髻的小丫鬟跪在地上哭,手里捧着件湿透的月白色襦裙——那是林薇最喜欢的一件。
“是姜柔的丫鬟兰香,”林薇的声音发颤,“她说……说我的裙子挡了路,就扔井里了。”
姜瑶眸色沉了沉。女学规矩严明,私毁他人衣物按例要罚抄《女诫》三十遍。可兰香正叉着腰骂小丫鬟笨手笨脚,压根没把跪在地上的林薇放在眼里。
“我去告诉周夫子。”姜瑶转身要走,却被林薇拉住。
“别去了,”旁支小姐的眼圈红了,“她们人多,我们争不过的。”
姜瑶望着水井里漂浮的月白布料,像一片被玷污的云。她忽然想起幼时在侯府,王氏故意将母亲留下的半本诗集扔进炭火盆,她伸手去抢,被烫出好几个燎泡。那时她也是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珍贵的东西被毁掉,连哭都不敢大声。
“总要试试。”她掰开林薇的手,大步朝管事嬷嬷的住处走去。
等她带着嬷嬷回来时,兰香已经不见了。水井边只剩下林薇和几个看热闹的丫鬟,地上的水渍洇开一片深色,像块洗不掉的污渍。
“定是姜柔把人叫走了。”林薇小声说。
嬷嬷查了半天也没结果,只得叹着气让林薇自认倒霉。姜瑶扶着失魂落魄的室友回宿舍,刚进门就看见自己的书桌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的诗稿!”她心头一紧,扑到桌前。
原本压在砚台下的那张宣纸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折痕。窗棂半开着,风卷着几片枯叶灌进来,落在散乱的书籍上。
林薇也慌了:“方才我去打水,就离开片刻……”
姜瑶的手指冰凉。她明明记得将诗稿放在《诗经》里夹着,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是……
“姜瑶姐姐在吗?”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是负责洒扫的小丫鬟,“姜柔姐姐说有要事找你。”
二
姜柔的宿舍在东厢房,比她们住的西厢房要宽敞些。姜瑶推门进去时,正看见嫡姐坐在铺着软垫的绣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支玉簪,几个相熟的贵女围在她身边说笑。
“妹妹可算来了。”姜柔抬眼,笑容甜得发腻,“方才我得了首好诗,想请妹妹品鉴品鉴。”
姜瑶的心沉到了谷底。
只见姜柔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轻轻展开。上面写着一首七言绝句,字迹娟秀,正是她为“秋雁”题的那首——“寒潭渡影云随翼,冷月凝霜客念家。莫叹征途多寂寞,春风终到旧时花。”
“这诗是你作的?”一个穿绯红衣衫的小姐拍手道,“姜柔姐姐好才华!尤其是最后一句,真真是绝了。”
姜柔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不过是偶有所感罢了。”她看向姜瑶,眼神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妹妹觉得如何?”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姜瑶身上,有好奇,有审视,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弄。她们大多是高门贵女,打心底里瞧不起这个穿粗布衣裙的庶女,自然乐意看她出丑。
姜瑶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她保持着清醒:“这首诗,不是姐姐作的。”
话音刚落,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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