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侥幸记得几句。”她讷讷地说,心里有些不安。她知道沈清沅的身份——吏部侍郎沈从安的嫡女,虽不是顶级勋贵,却也是京中有名的书香门第,沈侍郎更是以清正廉洁闻名。这样的人物,为何会主动与自己搭话?
沈清沅却像是没察觉她的拘谨,伸手拂去书脊上的薄尘,轻声道:“我前日看到这册《项羽本纪》里夹着一张笺纸,上面写着‘羽之神勇,千古无二’,字迹很有风骨,想来是爱书之人留的。你也喜欢项羽?”
姜瑶愣了愣,随即摇摇头:“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他……很可惜。”
“哦?”沈清沅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侧身靠在书架上,抬手将散落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怎么个可惜法?”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姜瑶定了定神,捧着书走到窗边的书桌旁坐下,沈清沅也跟着坐了过来。
“他力能扛鼎,麾下有江东子弟,却最终败在刘邦手里。”姜瑶翻开书页,指尖点在“鸿门宴”那一页,“范增劝他杀刘邦,他却犹豫了。成大事者,似乎不该如此妇人之仁。”
沈清沅闻言笑了,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凉茶,推给她一杯:“可若他真杀了刘邦,鸿门宴就成了背信弃义的佐证,后世史书怕是又要换一种写法了。你看这里——”她指着“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一句,“项伯以身翼蔽沛公,这说明项羽身边早已人心不齐,即便杀了刘邦,也未必能成大业。”
姜瑶看着她指尖划过的字,忽然想起母亲诗集里的一句话:“成大事者,先聚人心,再谋天下。”她抬头看向沈清沅:“姑娘是说,他败在人心离散?”
“不全是。”沈清沅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雾模糊了她的眉眼,“还有刚愎自用。你看他垓下被围时,还说‘天亡我,非战之罪’,到死都没明白,真正亡他的不是天,是他自己。”
姜瑶沉默了。她想起侯府里的老侯爷,明明手握侯府大权,却对王氏的苛待视而不见,对姜柔的骄纵听之任之,是不是也算一种“刚愎自用”?又想起自己,在冷院里默默忍受了十年,是不是也像垓下的项羽一样,困在了自己的“不肯过江东”里?
“你在想什么?”沈清沅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了回来。
“没什么。”姜瑶摇摇头,将目光重新落回书页,“只是觉得,人最难的是看清自己。”
沈清沅笑了,这次的笑意更深,连眼角的细纹都染上了暖意:“你说得对。我爹常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能看清自己的人,才算真的聪明。”她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你入学那日,姜柔说你穿得像个丫鬟?”
姜瑶握着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沈清沅耳中,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伤疤。
“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沈清沅却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娘说,衣裳是穿给别人看的,肚子里的学问才是自己的。当年我祖母家道中落,穿着补丁衣裳去参加诗会,还不是凭一首《咏菊》赢了太傅的赏识?”
姜瑶惊讶地看着她。她以为像沈清沅这样的世家小姐,总会在意衣着首饰,却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娘还说,”沈清沅凑近了些,声音压低了些,带着几分俏皮,“那些总爱盯着别人衣裳挑错的人,要么是自己没什么本事,要么是心虚——怕别人不看她的衣裳,就注意不到她了。”
这话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姜瑶心里那层因自卑而起的薄茧。她忍不住笑了,是入学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连眼角都弯了起来:“沈姑娘说得是。”
“叫我清沅吧。”沈清沅摆摆手,指着她手里的《史记》,“这书你先看,我今日是来寻《汉书》的,想看看韩信的列传。”
“韩信?”姜瑶想起苏夫子提过这个人,“是那个‘胯下之辱’的韩信?”
“正是。”沈清沅起身走向另一侧的书架,“他和项羽不同,能屈能伸,最终成了大事。我总觉得,人这一辈子,该低头时低头,该抬头时抬头,才是真本事。”
姜瑶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忽然亮堂起来。是啊,该低头时低头,该抬头时抬头。在侯府的十年,她低头忍过了王氏的苛待,忍过了姜柔的刁难,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抬起头吗?
沈清沅很快抱着一本《汉书》回来,见姜瑶还在看着《史记》发呆,便在她对面坐下,轻声读道:“‘韩信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
她的声音很好听,语调平缓,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像是在吟诵一首诗。姜瑶听着听着,便被带入了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里,仿佛看到那个曾受胯下之辱的少年,如何一步步成为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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