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梆子刚敲过,姜瑶就被院外的脚步声惊醒了。
她猛地坐起身,借着窗棂透进的残月微光,看见林薇也揉着眼睛坐起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紧张。昨夜宿在女学宿舍的第一晚,被褥里还带着新棉的生涩气味,可谁都没睡踏实——按入学时领到的《女学规》,卯时正需到礼院集合,迟到者要罚抄《内则》十遍。
“快些吧,听说周夫子最是严苛。”林薇一边摸索着披外衣,一边压低声音提醒。她的手指在黑暗里有些发颤,毕竟镇国公府的旁支虽也算勋贵,却从未受过这般规整的约束。姜瑶应了声,摸到床头那套粗布衣裙时,指尖触到布料上没磨平的线结,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王氏给的这两套衣裳,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做得格外紧,想来是故意让人穿着难受。她借着微光将衣襟系好,又从刘妈给的笔袋里摸出半块墨锭攥在手心——那墨锭边角被磨得圆润,是刘妈攒了半年月钱给她买的,此刻倒成了定心丸。
两人趿着鞋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廊下已有几个身影匆匆走过,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姜瑶眼尖,瞥见其中一抹水绿色裙裾,正是姜柔。她今天穿了件杭绸夹袄,领口绣着缠枝莲纹,走路时裙摆扫过石阶,连脚步声都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
“哟,这不是我那‘妹妹’吗?”姜柔像是才看见她们,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里的嘲讽像淬了冰,“穿成这样就敢去见夫子?莫不是忘了,今日学的是礼仪,可不是在侯府后院扫地。”
林薇眉头蹙了蹙,刚要开口,被姜瑶轻轻拽了下衣袖。她抬头看向姜柔,晨光正落在对方精心描画的眉梢上,却没暖化那双眼里的刻薄。“姐姐说的是,”姜瑶语气平静,“只是衣裳再新,若行止失仪,反倒更丢人。”
姜柔没想到她敢顶嘴,脸色瞬间沉了沉,刚要发作,远处传来一阵梆子响——卯时正到了。她狠狠瞪了姜瑶一眼,转身快步朝礼院走去,裙角带起的风里,飘来一句冷哼:“走着瞧。”
礼院是座三进的院落,正厅门前的石阶上铺着青石板,被历代学子的鞋底磨得光滑。此时厅前已站了二十多个少女,按名册上的顺序排成四列,姜瑶和林薇站在靠后的位置,刚站定,就见一位穿着灰布襦裙的婆子从厅内走出,手里拿着根半尺长的竹尺,目光扫过众人时,带着审视的锐利。
“都站好了!”婆子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周夫子片刻就到,谁要是敢坏了规矩,仔细你们的手心!”
话音刚落,厅内传来脚步声,众人连忙屏住呼吸。只见一位身着月白直裰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她头发绾成一丝不苟的发髻,用一根碧玉簪固定,脸上未施粉黛,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扫过之处,连最调皮的贵女都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见过周夫子。”众人齐声行礼,声音里带着怯意。姜瑶跟着屈膝时,膝盖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她下意识地顿了顿——那是幼时被罚跪在雪地里留下的旧伤,阴雨天或动作稍大时,总会隐隐作痛。
周夫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顿了一瞬,却没说话,径直走到石阶中央站定。“今日第一课,学跪拜礼。”她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皇家女学,非寻常私塾,一言一行皆代表体面。拜礼看似简单,却藏着大学问——心不诚,则身不正;身不正,则礼不端。”
她侧身让开,身后的婆子立刻上前,做了个标准的示范:先是敛衽,双手交叠放在腰侧,然后屈膝,膝盖与地面保持半寸距离,再缓缓俯身,双手触地时,额头需与手背平齐,起身时要保持腰背挺直,动作连贯如流水。
“都看清楚了?”周夫子问。
“是。”众人齐声应道。
“好,”周夫子点头,“从第一列开始,挨个上前演练。”
第一个上前的是长公主之女李明月,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对礼仪熟稔于心,动作行云流水,连周夫子都微微颔首。接着是几位勋贵家的小姐,虽不如李明月标准,却也中规中矩。轮到姜柔时,她刻意放慢了动作,裙摆扫过地面时划出优美的弧度,起身时还不忘朝周夫子福了福身,眼底带着邀功的笑意。
“尚可。”周夫子淡淡点评,目光移向下一个。
很快轮到姜瑶。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石阶前站定,学着方才婆子的样子敛衽。可当屈膝时,膝盖的旧伤突然像被针扎了下,她动作一滞,膝盖轻轻碰了下地面——虽只是极轻的一声,在寂静的庭院里却格外清晰。
“庶女就是庶女!”姜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连个跪拜礼都学不会,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周围立刻响起几声窃笑,几个与姜柔交好的小姐交头接耳,目光像小针扎在姜瑶背上。她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垂着眼帘,指尖却攥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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