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青石板上融成一滩滩泥泞,侯府里的红灯笼还没来得及撤下,檐角垂下的冰棱却已在回暖的日头里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场喧闹了三日的寿宴敲着尾声。姜瑶蹲在浣衣房后的墙角,指尖攥着半块冻得发硬的米糕,指腹碾过糕点边缘掉下来的碎屑,那点若有似无的杏仁香顺着冷风钻进鼻腔时,她喉头猛地一紧,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
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来这里了。
老太君的七十大寿宴散后,各房分剩下的吃食时,王氏房里的周嬷嬷提着食盒过来,脸上堆着假得发腻的笑:“四姑娘,这是夫人特意给你留的,快趁热吃。”食盒里铺着层油纸,上面摆着三块米糕,边角都磕掉了,表层的糖霜化了又冻,结成硬邦邦的壳。姜瑶当时正蹲在井边洗寿宴上用脏的百十个碗碟,冻裂的手泡在冰水里,指节肿得像红萝卜,听见这话只抬头谢了恩,接过食盒放在一旁的石阶上,继续埋头搓洗。
她知道这不是什么“特意留的”。方才路过正厅时,她亲眼看见姜柔把一碟没动过的芙蓉糕赏给了身边的大丫鬟,那丫鬟笑着说“姑娘真是心善,这些米糕看着就干得很,哪配给姑娘吃”,姜柔用银簪挑着块枣泥糕,漫不经心地瞥了眼旁边装米糕的盘子:“拿去给那边浣衣的,省得说侯府苛待了她。”
那时姜瑶正抱着摞碗碟往浣衣房走,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她早就习惯了。在这座侯府里,嫡出的姜柔扔过来的一块碎饼,都比庶出的她应得的月例金贵,哪怕那碎饼里藏着针,她也得笑着接过来。
可此刻指尖捻着的米糕碎屑里,分明掺着杏仁的味道。
姜瑶把米糕凑到鼻尖细嗅,冬日的风里,那股子甜香裹着点微苦的药味,像极了去年她误食杏仁酥后,太医开的那副解药的气味。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刘妈守在她床边,一边给她擦汗一边念叨:“姑娘命贱,偏生对这金贵东西过敏,往后可得把眼睛擦亮了,吃食上半点马虎不得。”
这话姜瑶记在心里。侯府的吃食向来由各房嫡母掌着,她院里的小厨房早就被王氏以“节省用度”为由撤了,每日三餐都是由大厨房统一送来,清汤寡水不说,偶尔还会掺些馊了的菜。她早已练出了本事,拿到吃食先闻再看,确认没异样才敢下口。可这次的米糕……
她低头看向掌心的米糕,表层的糖霜下,能看见细密的碎末,白生生的,混在米粉里不太起眼。若不是她对杏仁的气味格外敏感,怕是真要当成普通的米糕吃下去了。
“四姑娘,还没洗完呢?”周嬷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姜瑶手一抖,米糕差点掉在泥地里,她迅速把糕点揣进怀里,转身时脸上已堆起温顺的笑:“回嬷嬷,就剩最后几个碗了。”
周嬷嬷斜着眼扫过她冻得通红的手,鼻孔里哼了一声:“动作快点,夫人还等着回话呢。别以为老太君夸了你一句绣活,就能偷懒耍滑了,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她说着抬脚踢了踢旁边摞着的空碗,“这些都得擦干了收进库房,若是沾了水锈,仔细你的皮。”
姜瑶垂着眼应了声“是”,等周嬷嬷的脚步声走远了,才缓缓直起身。后背不知何时已沁出冷汗,黏在单薄的夹袄上,被冷风一吹,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走到浣衣房角落那棵老槐树下,这里堆放着平时烧火用的枯枝,是整个侯府最偏僻的地方。她蹲下身,用冻得发僵的手指刨开树下的浮土,把那三块米糕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又覆上几层枯枝败叶,确保看不出痕迹。做完这一切,她才扶着树干站起来,望着远处正厅的方向,那里隐约还能听见丫鬟们收拾东西的笑语声。
姜柔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扎在姜瑶心上。平日里姜柔刁难她,无非是抢她的东西,在王氏面前说她的坏话,或是设计让她挨顿罚。可这次……是想让她死吗?
她想起那日在花园落水,姜柔站在岸边,看着她在冰水里挣扎时,脸上那抹来不及掩饰的快意。那时她只当是少女的嫉妒心,可此刻再回想,那眼神里藏着的,似乎不止是嫉妒。
“咳咳……”一阵冷风灌进喉咙,姜瑶忍不住咳嗽起来,胸腔里像是有团火在烧。她裹紧了身上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夹袄,这还是母亲留下的旧衣,袖口已经磨破了边,根本挡不住风寒。
寿宴那日,她从清晨忙到深夜,清洗银器时不小心被划破了手,血流进冰冷的水里,她也只草草用布包扎了一下。夜里寒气重,伤口早就发炎了,此刻隐隐作痛。她想着得找些草药敷上,不然怕是要像上次落水那样,又要大病一场。
正想着,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姜瑶猛地回头,看见刘妈提着个竹篮,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刘妈?”姜瑶有些惊讶。刘妈负责前院的洒扫,这个时辰该在那边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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