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的门槛比想象中更高,刘阳明的膝盖在跨进去时微微一沉。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他踉跄的影子,像个随时会碎裂的倒影。康熙正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翻着本《资治通鉴》,阳光透过窗纸在他银白的发辫上投下暖黄的光斑,竟让那抹咳血的暗红显得不那么刺眼了。
“来了?” 康熙的声音里带着书卷气,视线没离开书页,“跪吧。”
刘阳明撩起官服下摆,双膝重重砸在青砖上。“咚” 的一声闷响里,膝盖骨传来尖锐的刺痛,像有根冰锥扎进骨髓 —— 这是今天第三次下跪,天坛的石板、回廊的青砖,还有此刻的金砖,每一次撞击都在累积着疼痛,也累积着某种说不清的决心。
“知道为什么让你跪在这里吗?” 康熙翻过一页书,纸张的轻响在空旷的殿内格外清晰。
“臣…… 臣不知。” 刘阳明咬着牙说出这三个字,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能闻到砖缝里淡淡的霉味,混着龙涎香的气息。膝盖的刺痛顺着神经爬上来,让他的声音发颤,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 这不是普通的觐见,是康熙对他的最后考验。
康熙终于放下书,目光落在他颤抖的肩膀上:“昨天祭天,你说你是被奸人所迫,误入仪仗队?”
“是。”
“那奸人是谁?”
“臣…… 臣不知。” 刘阳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腥味在齿间弥漫。他能感觉到康熙的目光像张网,正一点点收紧,而他必须在网眼里保持沉默,才能给周明远和李小二留出一线生机。
“不知?” 康熙的笑声里带着寒意,“你连谁追杀你都不知道,就敢往朕的銮驾里钻?刘阳明,你当朕老糊涂了?”
膝盖的刺痛突然加剧,刘阳明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正用力把膝盖往金砖上碾。砖面的纹路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切割着皮肤,渗出血珠,与昨天的旧伤混在一起,黏住了官服的布料。他想起十三阿哥说的 “皇上什么都知道”,突然明白这场审讯的重点从来不是 “知不知”,而是 “敢不敢”—— 敢不敢为了守护他人,承受这刺骨的疼痛与猜忌。
“臣不敢欺瞒皇上。” 他的额头贴得更紧,金砖的凉意透过官帽渗进来,让滚烫的太阳穴舒服了些,“只是当时情况紧急,臣只顾着逃命,没看清追杀者的样貌。”
殿内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叫着。刘阳明的膝盖已经麻木,刺痛变成了钝痛,像有块烙铁压在上面。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康熙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共鸣。
“李光地说你懂西北战事。” 康熙突然换了个话题,声音柔和了些,“那你说说,策妄阿拉布坦会在哪天出兵?”
刘阳明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问题比 “奸人是谁” 更凶险 —— 说对了,坐实 “妖言惑众” 的罪名;说错了,就是 “欺君之罪”。他权衡着膝盖的疼痛与心头的慌乱,最终还是选择了那个安全却无用的答案:“臣…… 臣不知。”
“又是不知!” 康熙猛地一拍案几,茶杯里的水溅出来,落在金砖上,像朵绽开的血花,“你什么都不知,还敢在翰林院妄谈电灯?还敢拿着周明远的账本跑来跑去?还敢……” 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刘阳明渗血的膝盖上。
刘阳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见官服的膝盖处已经洇出暗红的血痕,像两朵丑陋的花。疼痛在此刻变得清晰而尖锐,提醒着他所坚守的一切并非虚幻 —— 这疼痛里有周明远的风骨,有李小二的憨厚,有卖糖人老汉的善良,这些都是他必须守护的真实。
“皇上,” 刘阳明抬起头,直视着康熙的眼睛,膝盖的刺痛让他的目光异常坚定,“臣确实有很多事不知道,但臣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知道百姓苦,知道苛税重;知道八爷党倒卖赈灾粮是罪,知道周明远先生为民请命是忠。”
康熙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深沉的探究:“那你知道,包庇罪人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 刘阳明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膝盖的疼痛已经麻木,只剩下一种奇异的灼热,“但臣更知道,见死不救,会比这膝盖的疼痛更让臣终生难安。”
“好一个终生难安!” 康熙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也带着几分苍凉,“起来吧,你的膝盖该歇歇了。”
刘阳明挣扎着站起来,双腿麻木得像不属于自己,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扶着旁边的盘龙柱,才勉强站稳,看见康熙正看着他的膝盖,眼神复杂。
“朕年轻的时候,也跪过金砖。” 康熙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在回忆遥远的往事,“那时候鳌拜专权,朕跪了三个时辰,膝盖肿得像馒头,却硬是没说一句软话。” 他转过头,看着刘阳明,“你和朕年轻时很像,都有股愣劲。”
刘阳明的眼眶突然发热。他没想到康熙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这刺骨的疼痛,竟然成了他们之间隐秘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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