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从手腕上卸下的瞬间,刘阳明几乎要栽倒在地。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 那道缠绕了他近半月的冰冷束缚,早已成了身体的一部分,骤然消失,反倒让他无所适从。
“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狱卒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他手里拿着钥匙,正往腰间的铁环上挂,金属碰撞的声响在空旷的牢房走廊里回荡,像一串急促的鼓点。
刘阳明踉跄着站稳,揉了揉手腕上的红痕。那里的皮肤已经被磨得发亮,新旧伤痕层层叠叠,像一幅扭曲的地图,标记着他在顺天府牢房里的日日夜夜。他转过身,看了一眼那间关押了他十三天的牢房 —— 稻草堆在墙角发霉,地上的水渍干成了深色的印记,栅栏外的晨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砖缝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陈笔帖式在外面等你。” 狱卒丢下这句话,转身去开另一间牢房的门,铁链拖地的声响渐渐远去。
刘阳明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轴发出 “吱呀” 的呻吟,像是在为他送行,又像是在惋惜他的离去。走出走廊,光线突然变得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抬手挡住阳光,指缝间漏下的光斑在地上跳跃,像一群不安分的精灵。
顺天府的院子里,陈笔帖式正背着手站在银杏树下。他换了件干净的藏青色常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见刘阳明出来,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晌午。”
刘阳明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牢房里睡过了头。昨晚陈笔帖式把他从工部接出来,送到顺天府办理释放手续,折腾到半夜才让他在偏房歇下。他本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没想到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连梦都没做一个。
“让表叔久等了。” 刘阳明拱手行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恭敬些。经过昨天的 “认亲” 风波,他知道这位临时找来的 “远房表叔” 是他目前唯一的依靠,哪怕对方心里未必真把他当亲戚。
陈笔帖式摆摆手,把布包递过来:“这是给你找的衣裳,换上吧。你总不能穿着囚衣在街上走,像个刚放出来的贼。”
刘阳明接过布包,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是一件半旧的蓝色长衫,浆洗得有些发硬,领口处还打着个补丁,里面是件白色的中衣,布料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他心里一暖,知道这定是陈笔帖式从自己箱底翻出来的,在这等级森严的京城,能给一个陌生人如此待遇,已是难得。
“谢谢表叔。”
“谢什么,举手之劳。” 陈笔帖式转过身,“你去那边厢房换吧,我在门口等你。”
刘阳明拿着布包走进厢房,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长舒了口气。他脱下那身粗布囚衣,扔在地上,看着上面的污渍和破洞,突然觉得像扔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换上长衫,虽然有些不合身,袖口短了一截,下摆也有些窄,但比囚衣舒服多了,至少不用时刻感受铁链的冰冷。
走出厢房时,晨光已经爬上了顺天府的屋脊。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飞檐上的走兽仿佛被唤醒,正瞪着眼睛俯瞰着这座人间牢笼。陈笔帖式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正和一个穿官服的人说着什么,那人频频点头,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走吧。” 陈笔帖式朝他招手,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换上了惯有的谨慎,“我跟王经历说好了,以后你就说是我远房侄子,来京城求学,暂时住在我家。记住了,少说话,多做事,别给我惹麻烦。”
“是,表叔。” 刘阳明赶紧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陈笔帖式身后,穿过顺天府的大门。
门槛比他想象中高,刘阳明差点被绊倒。他低头看了看那道青石板门槛,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刻痕,是无数人踩过的痕迹,有囚犯的绝望,有官员的傲慢,也有像他这样暂时逃脱的幸运儿的忐忑。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刘阳明突然停下脚步。
晨光像潮水般涌来,漫过他的脚尖,爬上他的衣襟,最后落在他的脸上。温暖的触感驱散了牢房里的寒气,也驱散了心底的阴霾。他抬起头,看着顺天府外的街道 —— 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清脆悦耳;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糖葫芦 —— 刚蘸的糖葫芦 ——”“豆汁儿 —— 热乎的豆汁儿 ——”;穿着各色衣裳的行人来来往往,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骑着毛驴的书生,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或匆忙,或悠闲,或喜悦,或愁苦。
这才是真实的京城。不是史书上冰冷的文字,不是电视剧里华丽的布景,而是有声音、有味道、有温度的人间烟火。
“发什么呆?走啊!” 陈笔帖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已经走出几步,正回头看他,脸上带着催促。
刘阳明这才回过神,快步跟上。他看着陈笔帖式的背影,突然想起历史书上说的,这位陈笔帖式后来因为卷入文字狱被流放,结局凄惨。心里不由得泛起一丝同情,却又无能为力 ——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又怎能改变别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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