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带着一股黏腻的腥气,扑打在林薇脸上。已是深秋,这风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燥热和彻骨的寒。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她的丈夫,周强。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指尖飞快地滑动,眉头微蹙,似乎在处理什么比离婚更紧要的公事。
他们刚从一家装修廉价的茶餐厅出来。那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像嚼蜡。餐桌上摊着的,不是食物,是他们婚姻破碎的残渣,是孩子奶粉牌子的争执,是房产证上名字的归属,是最终那个冰冷的词:离婚。林薇提的,周强几乎没犹豫,只问了句:“你想好了?” 那语气,平淡得像问她明天早上吃什么。
林薇的产后抑郁,像一条无形的毒藤,从生下孩子那个雪夜就开始悄然缠绕。最初的喜悦被婴儿无休止的啼哭、皲裂的乳头、无法连续入睡的夜晚碾得粉碎。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掏空的布偶,情绪失控,眼泪说来就来。可周强呢?他开始是敷衍的“多喝热水”“想开点”,后来是越来越晚的归家,带着一身酒气或烟味。再后来,干脆分房睡,理由是“怕影响明天开会”。
冷暴力。林薇在心理咨询师那里学到了这个词。原来,比拳脚相加更伤人的,是这种无休止的冷漠、回避、和不回应。你的痛苦,你的挣扎,在他眼里,成了“作”、“无理取闹”、“别人生孩子都没你这么娇气”。他甚至在她抱着孩子默默流泪时,能面无表情地从旁边走过,专注于电视里的球赛。
“去江边走走吧,”吃完饭,周强收起手机,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把细节再敲定一下,我下午两点还有个会。”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仿佛眼前不是与他同床共枕五年的妻子,而是一个需要尽快搞定合同的客户。
林薇没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江边步道上,是这座城市鲜活的群像。遛狗的老太太,狗绳那头是只欢快的泰迪;相拥漫步的情侣,女孩的笑声清脆,刺得林薇耳膜生疼;还有跑步的青年,耳机里震耳的音乐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林薇内心无声的崩塌。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在水面上洒下破碎的金光,一切都显得那么生机勃勃,除了她。
他们在一处僻静的长椅停下。周强看了看表,“长话短说。孩子归我,我爸妈带得好。房子是我婚前买的,你没份。家里的存款,对半分。你每个月出抚养费。” 他条理清晰,像背诵一篇演练过无数次的稿子。
林薇听着,心脏一点点缩紧,变成一块坚硬的冰坨。她试图从他眼里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忍,哪怕是对孩子母亲这个身份的怜悯,都没有。他的眼神,像这秋天的江水,平静,却深不见底的凉。
“周强,”她开口,声音嘶哑,“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有没有哪怕一分钟,心疼过我?”
周强皱了眉,语气带上一丝不耐:“林薇,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日子过不下去就不过了,纠结谁对谁错有什么用?你总是这样,揪着情绪不放。现实点,谈条件。”
现实。他口中的现实,就是割裂一切情感联系,只剩下赤裸裸的利益分割。她那些深夜的哭泣,那些绝望的呐喊,那些渴望被理解、被拥抱的卑微祈求,在他眼里,都成了“不现实”的、需要被摒弃的“情绪”。
一阵更猛烈的江风吹来,林薇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她看着浑浊的江水,起伏着,翻滚着,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诱惑。那里似乎没有冷漠,没有指责,没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周强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而紧凑:“王总,您好您好……对,方案我已经发您邮箱了……我马上回公司,当面向您汇报……好的,半小时一定到!”
挂了电话,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公司有急事,我必须走了。协议我打出来快递给你,你签好字就行。” 他甚至没有再看林薇一眼,转身就走,步伐匆忙而坚定,走向他的“现实”,把他的妻子,连同她所有的绝望,遗弃在这秋风萧瑟的江边。
林薇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步道尽头,那个曾经许诺要为她遮风挡雨的背影,如今成了推她坠入深渊的最后一把力。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孩子的啼哭,母亲的焦虑,丈夫的冷漠,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她死死缠住。解脱?也许只有那条江能给她。
她缓缓站起身,走向栏杆。下方,江水汤汤。
林薇的遗体在下游被打捞上来。消息传到林母王秀芬那里时,这个一辈子要强的农村妇女,当场晕了过去。醒来后,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一夜白头的发。林薇的弟弟,林磊,一个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攥紧了拳头,眼睛赤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冲到周强公司,要不是被保安拦住,几乎要拼个你死我活。
灵堂设在了老家,简陋而凄凉。周强来了,带着墨镜,身后跟着律师。他放下一个薄薄的白包,对王秀芬说了句“节哀”,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王秀芬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这个前女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那巨大的悲恸已经噎住了她的喉咙。林磊冲上去,被亲戚死死拉住,他嘶吼着:“周强!我姐是你逼死的!你这个混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