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站在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她头晕。她透过玻璃窗看着病床上瘦成一把骨头的小儿子王浩,他的左髋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脸上青紫交错,像一幅被恶意涂鸦的画。就在二十八天前,这孩子还活蹦乱跳,脸上总挂着狡黠的笑。
“陈旧性骨折,耽误了十多天。”医生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左髋部重伤二级,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难说。”
王浩被推出急诊室时,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她的第一句话是:“妈,哥哥说得对,我不该去那里。”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地割着李霞的心。
两个月前,当她把大儿子王磊送进“启明青少年成长基地”时,王磊在门口死死抓住她的胳膊,眼睛通红地求她:“妈,你怎样对我都行,但千万别把弟弟送来。他受不了这种苦,会出事的!”
李霞当时只觉得这是孩子气的反抗,掰开王磊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他们好。一个单亲妈妈,既要工作养家又要管教两个半大小子,她实在力不从心。王磊逃学,王浩打架,她需要专业的帮助,而“启明成长基地”承诺的正是专业矫正问题少年。
现在,她站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终于明白王磊那句话不是反抗,而是警告。
“他们让我通宵罚站,跪着举水盆,水洒了就打耳光。”王浩在病床上断断续续地诉说,“关小黑屋,用橡胶管抽……我骨折后,他们说是装的,让我继续训练……”
李霞颤抖着手报警时,几乎握不住手机。
警车驶向成长基地的那一刻,校长张明远正坐在办公室里数钱。一沓沓红色钞票整齐地码进信封,这是下个月要打点的“关系费”。他五十出头,头顶已半秃,眼镜后面一双小眼睛总是眯着,像是时刻在算计什么。听到警笛声,他下意识地去摸抽屉里的支票簿——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这是他一贯的信条。
三位教官此刻各有各的活法。总教官赵大勇在健身房举铁,肌肉虬结的手臂上满是汗水;刘文斌在家陪女儿过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刚吹灭;最年轻的孙小强则在和女友视频,商量国庆节去哪里旅游。他们都以为这是寻常的一天,不知道命运的绳索正在收紧。
李霞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张明远的情景。那时她带着王磊来咨询,张明远西装革履,笑容可掬,办公室墙上挂满了锦旗和与各级领导的合影。
“我们采用军事化管理,六个月保证让孩子脱胎换骨。”张明远递上精美的宣传册,上面是笑容灿烂的青少年参加集体活动的照片。
“学费不便宜。”李霞翻看价目表,六个月三万,相当于她半年的工资。
“孩子的未来,无价啊。”张明远微笑着给她倒茶,“我们这里有专业的心理老师,退伍军人担任教官,还有营养师配餐。关键是让孩子远离不良影响,培养纪律性和责任感。”
就是这番话打动了李霞。尤其是当王磊在学校接连惹祸后,她更觉得必须采取强硬措施。
她至今记得送王磊去基地的那天。校门紧闭,高墙上有铁丝网,更像监狱而不是学校。王磊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看见校门才突然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发抖:“妈,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听话,你别送我进去。”
李霞以为这只是孩子的抗拒,硬着心肠把他推给了前来接应的教官。
“你先别把弟弟送来,弟弟受不了这种苦,会出事的!”这是王磊被带走前喊的最后一句话。
两个月后,当王浩也因为打架被学校警告时,李霞想起了王磊的警告,但很快说服了自己:痛苦是暂时的,成长需要代价。
她没想到,这代价如此惨重。
警察介入后,真相如腐烂的果实,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令人作呕的真相。
所谓的“青少年成长基地”,根本没有教育资质。张明远原本是做货运生意的,亏本后偶然听说问题少年矫正行业利润丰厚,便租下郊区的旧厂房,简单装修,雇了几个退伍军人当教官,就开始招生。宣传册上的照片全是网上下载的,锦旗是自己订做的,与领导的合影则是某次商会活动上硬凑上去的。
审讯室里,张明远一开始还振振有词:“我们是为孩子好,严格教育是必要的。”
“严格教育包括殴打、体罚、非法拘禁吗?”办案民警李明锐敲着桌子问。
“绝对没有殴打这种事!孩子身上的伤可能是训练中不小心碰到的。”张明远推得一干二净。
直到王浩提供了关键细节:他被罚跪举水盆时,教官孙小强曾用手机录像,说是“留作纪念”。警方搜查孙小强的手机,果然找到了那段视频。
视频里,瘦弱的王浩跪在水泥地上,举着一个大红塑料盆,里面装满了水。他的手不停颤抖,水不断溅出来。每当水洒出,孙小强就上去扇一耳光。
“举高点!没吃饭啊?”画外音是孙小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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