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的互联网,还带着一股粗粝又滚烫的生机。QQ对话框的滴滴声,是无数孤独灵魂在深夜敲响的门扉。李国明就是在这样一个虚拟的隧道里,邂逅了王秀娟。
他的网名叫“漂泊的船”,个人简介里写着“寻一湾宁静港湾”。他是城郊一家小型机械厂的技工,手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黑色油污,现实生活如同车间里重复的轰鸣,沉闷而看不到尽头。王秀娟的网名叫“午后的阳光”,头像是一朵逆光盛放的向日葵。她在邻市一家纺织厂做质检员,生活是流水线上永不休止的白炽灯和棉絮飞扬的空气,但她总在对话框里打出一连串可爱的表情,言语间透着对远方温柔的向往。
像素构成的文字和图片,成了最好的美颜滤镜。李国明忽略了王秀娟照片背景里略显杂乱的宿舍一角,只看到她眼中对“港湾”的渴望;王秀娟则把李国明描述的“负责全厂关键设备维护”想象成了技术骨干的沉稳形象,自动过滤了他言语间偶尔流露出的对上司的抱怨和怀才不遇的愤懑。
奔现那天,李国明特意穿了件崭新的蓝衬衫,勒得微微发福的肚子有些喘不过气。王秀娟比照片上黑瘦些,眼角的细纹在阳光下无处遁形,但笑容是真实的,带着一丝羞涩。他们坐在廉价的咖啡馆里,谈论着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最好有一儿一女,厨房里飘着饭菜的香味。那一刻,爱情似乎唾手可得,幸福仿佛按部就班。
婚姻像一盆冷水,很快浇熄了屏幕上燃烧的虚火。现实的粗粝露出了狰狞的爪牙。李国明发现王秀娟并非温顺的绵羊,她精打细算,对他微薄的工资和偶尔与工友的小赌抱怨连连,言语像刀子,专挑他自尊心最薄弱的地方戳。王秀娟则发现李国明的“沉稳”其实是沉默寡言下的偏执,他渴望的是无条件的崇拜和服从,而非平等的交流。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却会在酒精的浸泡后,爆发出惊涛骇浪般的怒气,砸碎茶杯,或者用最肮脏的字眼诅咒她毁了他的人生。
女儿李小雅和儿子的相继出生,并未缓和矛盾,反而让这个家更像一个充满硝烟的战场。奶粉钱、学费、婆家娘家的琐事,都能成为导火索。李国明怨恨王秀娟的唠叨和“势力”,觉得她把自己当成了挣钱的机器。王秀娟则鄙视李国明的懦弱和不上进,哀叹自己当初瞎了眼。爱意早在年复一年的争吵和冷战中消磨殆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怨恨和麻木。这个家,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唯独失去了正常的温度。
2023年,一个闷热的夏夜。蝉鸣嘶哑,黏稠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磨砂玻璃门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水汽。
李国明站在客厅的阴影里,如同一尊腐朽的雕像。十几年的怨毒,在那个瞬间凝聚成了一个清晰、冷酷的念头。他想起白天因为儿子补习班费用又一次的激烈争吵,王秀娟那鄙夷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说:“李国明,你就是个废物!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废物?他阴沉地盯着浴室门。那就让这个瞧不起他的女人,尝尝“废物”的厉害。
他熟知电路,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老茧。那根连接热水器的不锈钢进水管,冰冷,光滑,在日常的使用中早已蒙上一层模糊的水垢。他找来一截电线,动作机械而准确,仿佛不是在策划一场谋杀,而是在检修一台故障的机器。绝缘胶布缠绕的嘶啦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将电线的一端牢固地缠在钢管上,另一端,则接到了他早已准备好的、暴露的火线上。
水声还在继续。他想象着水流过那根通了电的钢管,想象着王秀娟的手触碰到龙头,想象着电流瞬间贯穿她身体的战栗……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感和巨大恐惧的战栗,让他手指微微发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脑海里盘旋的不是法律,不是后果,而是“这下清净了”,“再也听不到她的咒骂了”。
他按下了开关的幽灵。
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短促、沉闷的倒地声,像一袋粮食重重摔在地上。世界死寂了几秒,然后,是小儿子在卧室里被惊醒的模糊哭闹。
李国明瘫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扭曲得如同鬼魅。
庭审肃穆。检察官的声音冰冷,列举着铁证:改造的电线、尸检报告指向的明显电击伤、李国明最初漏洞百出的“意外触电”说辞,以及邻居证实的长期家庭不和。故意杀人罪,罪名成立。
王秀娟年迈的父母坐在原告席上,老泪纵横,他们嘶哑地喊着“杀人偿命”,枯槁的手指向那个曾经的女婿,如今形容枯槁的凶手。那是来自一个被摧毁的家庭最原始、最悲怆的控诉。
然而,一道意想不到的微光,照进了这个充满仇恨与绝望的法庭。
一封字迹稚嫩却沉重的信,出现在了法官的案头。来自他们十四岁的女儿,李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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