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花的指尖刚触到王铁柱后背的疤痕,他便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滚出一串浑浊的咕噜声。她缩回手,屏住呼吸,等待了几秒,直到鼾声重新响起,才继续按压下去。
这是婚后第十二年的一个寻常夏夜。窗外,城中村的灯光昏黄粘稠,透过半开的窗户,与屋内四十瓦灯泡的暗黄光晕搅在一起。墙上,一家四口的合影还挂着——王铁柱咧嘴笑着,陈桂花微微侧身,两个孩子僵硬地靠在父母身前。照片边缘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缝,是上周王铁柱酒后砸酒瓶时飞溅的玻璃划破的。
“用力点!没吃饭吗?”王铁柱突然嘟囔,半梦半醒间仍不忘发号施令。
陈桂花加大了力道,指关节因长时间按压而泛白。她的手腕上,一道新鲜的淤青在灯光下泛着紫光,那是两小时前王铁柱揪着她头发往墙上撞时,她用手护头留下的。
两小时前的那场殴打,持续了整整一百一十七分钟——陈桂花无意识地数着墙上老钟表的滴答声,这是她多年来练就的麻木计数法。王铁柱下班后又与工友喝了一斤白酒,回家时眼里布满血丝,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妈的,李老四那龟孙又抢了我加班的机会。”王铁柱进门第一句话,伴随着鞋底的泥巴甩在刚擦净的地板上。
陈桂花没敢接话,只是默默端上饭菜。她知道,任何回应都可能成为导火索。
果然,当她转身盛汤时,第一记耳光已经扇了过来。
“你这什么表情?看不起我是吗?”王铁柱扯着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扭向自己,“连你也觉得我没用?”
陈桂花没有争辩。十二年前,刚结婚时她还会辩解、会反抗,但那些尝试只换来了更凶狠的殴打和一句至今让她毛骨悚然的威胁:“敢离婚,我就杀光你全家,先从你那个病秧子妈开始。”
于是她学会了沉默,像一袋沙子般承受击打,直到风暴过去。
今晚的殴打格外漫长。皮带、拖鞋、甚至电视机遥控器都成了工具。王铁柱边打边骂,内容从工地的委屈到二十年前父母的偏心,杂乱无章,唯一不变的是他手中的力道。陈桂花蜷缩在墙角,感受着疼痛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肋骨、大腿、后脑,这些地方早已布满新旧交织的伤痕。
有一次,她试图爬向门口,王铁柱一脚踩住她的手腕,冷笑道:“跑?你能跑到哪去?你那个瘸腿爹跑得动吗?”
她不再动弹。三年前,她曾偷偷联系过妇女救助站,第二天王铁柱就提着菜刀去了她娘家小区楼下转悠。从那以后,她断了所有求助的念头。
殴打终于在王铁柱精疲力尽时结束。他瘫在沙发上,命令道:“按摩,老子背疼。”
陈桂花艰难地爬起来,每动一下,浑身都像散架般疼痛。她站到沙发后,开始机械地按压丈夫厚实的后背。
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把水果刀上。
这把刀是王铁柱去年买的,说是要用来切西瓜。刀身狭长,闪着寒光。陈桂花盯着它,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小女儿婷婷蹲在门口抚摸流浪猫的情景。王铁柱回家看见,一脚把猫踢飞,骂咧咧道:“畜生就是畜生,喂不熟的东西!”
婷婷没哭,只是默默回了房间。十岁的孩子,已经学会了不在父亲面前表露情绪。
陈桂花的手仍在机械地按压,但一个念头却如野草般疯长:如果这把刀,此刻正插在王铁柱的左胸上,会怎样?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王铁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满地哼了一声。她赶紧恢复力道,继续按摩。
但那个念头已经生根发芽。
她想起刚结婚时,王铁柱也曾温柔过。是什么改变了他?是工地上的艰辛?是酒精?还是他骨子里就藏着这头野兽,只是需要时间释放?
她又想起自己身上的伤——肋骨的裂缝还没完全愈合,后腰的淤青刚刚转为黄色,而今晚新添的伤痕正在发热肿胀。十二年,四千多个日夜,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卧床不起,靠孩子偷偷端来的米粥度日。
最严重的那次,她三天没能下床。王铁柱酒醒后,破天荒地买了排骨炖汤,跪在床前扇自己耳光,发誓再也不碰酒。那碗汤她喝了,誓言却只维持了四天。
“用点力!没吃饱吗?”王铁柱在梦中呵斥。
陈桂花加大了力道,指甲不经意间在他背上划出一道红痕。王铁柱猛地惊醒,反手就是一巴掌:“贱人,想疼死我啊?”
血从陈桂花嘴角渗出,她却感觉不到疼痛。某种决定正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王铁柱重新躺下,不久鼾声大作,完全陷入了酒精带来的深眠。
陈桂花静静地站着,听着钟表的滴答声。凌晨两点,整个城中村陷入死寂。她走到墙角,捡起那把水果刀。刀柄冰凉,与她手心的冷汗形成鲜明对比。
她走回沙发旁,看着熟睡中的王铁柱。这一刻,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额头刻满生活的沟壑,头发已开始花白,胸口随着呼吸起伏。就是这个男人,曾让她心动不已,也曾让她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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