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在市场的人潮中松开了五岁儿子小宝的手,不过弯腰挑个西红柿的工夫。
她记得小宝那天穿着蓝黄相间的海军条纹衫,新买的,领口还绣着艘小帆船。头发刚理过,后颈处推得干干净净,露出青涩的发茬。
“妈妈,我想吃西瓜。”这是小宝说的最后一句话。
十五年后,李娟站在山西一个偏僻村庄的土坯房前,口袋里揣着已经发黄的寻人启事,上面印着小宝五岁时的笑脸。风吹过黄土高原,扬起一阵沙尘,她眯起眼,看着那个从矮墙后走出来的青年。
他很高,肩膀宽阔,但眉眼间还留着当年那个孩子的轮廓。
“你找谁?”青年问,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当地口音。
李娟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十五年的寻找,一万多公里的跋涉,无数次希望与失望的交替,此刻都凝固在这个平凡的午后。
“我是志愿者,来做家访的。”她最终说道,声音出奇地平静。
2005年夏天,小宝失踪的第三天,李娟的丈夫王建军已经砸坏了家里的两部电话。警察立案了,但监控探头在那个年代还是稀罕物,市场周边一个都没有。
“孩子丢了,你们就当是意外怀孕,再生一个吧。”一个老警察这样劝他们,王建军差点和他打起来。
李娟没有说话。她只是坐在小宝的床上,叠着他前一天换下来的小衣服,一遍又一遍。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柱中飞舞,就像小宝常说的“会跳舞的小星星”。
三个月后,王建军开始喝酒。半年后,他第一次提出了“再生一个”的想法。
李娟盯着他,眼神像刀子:“那小宝呢?我们不要他了?”
“不是不要!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啊!”王建军摔门而出。
李娟继续寻找。她辞去了纺织厂的工作,拿着他们不多的积蓄,踏上了寻子之路。最初,她只是寻找自己的孩子,后来开始留意其他失踪儿童的信息。再后来,她加入了志愿者组织,成为了“李姐”——一个在打拐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名字。
2008年冬天,在河南某地,她帮助一对老夫妇找到了被拐三年的孙女。孩子被找到时,正穿着不合身的棉袄在路边玩雪,小脸冻得通红。当民警把孩子抱过来时,她怯生生地回头看着那个买她的“奶奶”,哭喊着不肯离开。
“你们是谁?我要回家。”孩子说。
那一刻,李娟突然意识到,即使找到小宝,他可能也不再是那个记忆中的孩子了。
2010年,王建军提出了离婚。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留给了李娟。
“我不是不爱小宝,只是我活不下去了,娟子。”他临走时说,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你一个人,别再折腾自己了。”
李娟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包裹:“里面是厚衣服,天冷了,照顾好自己。”
她望着前夫离去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医生新开的抗抑郁药,她已经吃了半年。
2015年,李娟在广西一个偏远山村帮助警方解救一名被拐儿童时,遇到了改变她寻子之路的关键证人——一个曾经参与过拐卖儿童、如今病入膏肓的中年妇女陈嫂。
“我造孽啊,”陈嫂躺在破旧的床上,气管里带着痰音,“2005年,我在河北经手过一个男孩,五岁,穿海军衫,特别聪明。”
李娟的手开始发抖,但她强忍住激动,平静地问:“你还记得具体细节吗?”
“那孩子死活不肯叫新爸妈,哭了整整一个月。后来被转手到了山西一带,说是那家不能生,想要个男孩传宗接代。”
“有什么特征吗?孩子或者那家人?”
陈嫂想了想:“那家好像姓张,是烧窑的。孩子右边耳朵上是不是有个小肉瘤?”
李娟的眼泪终于决堤。那是小宝,耳朵上的小肉瘤是出生时就有的,医生说是良性的,可以等大一点再切除。
“谢谢你,”李娟握住陈嫂枯瘦的手,“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陈嫂苦笑:“妹子,要是找到孩子,他可能已经不认得你了。你想过吗?”
李娟沉默良久,点点头:“我想过。但只要他活着,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这不是真话,至少不完全是。每个夜晚,她都梦见小宝扑进自己怀里的场景。但十五年的寻找让她明白,现实从不按梦想的剧本上演。
线索指向山西省一个偏僻的县城。李娟以志愿者的身份来到这里,暗中打听姓张的窑户。当地人对陌生人很警惕,尤其是打听孩子的事。
“你说老张头啊?他家强子不是在北京打工吗?”一个杂货店老板告诉她。
李娟心跳加速:“强子多大了?”
“二十出头吧?具体不清楚,老张头一家搬来没多久,不是本地人。”
几天后,李娟终于在一所简陋的平房外看到了那位“老张头”。他六十多岁,背微驼,正蹲在门口修三轮车。一个老妇人坐在院子里拣豆子,应该是他的老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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