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个青年出现了。
他扛着一袋面粉从屋里走出来,步伐稳健。阳光下,李娟清楚地看到他右耳上的那个小肉瘤。
十五年的寻找,在这一刻化为现实。她几乎要冲过去,但脚步却钉在原地。因为她看到老妇人起身为青年擦汗,那动作自然而亲昵;青年笑着躲闪,露出一口白牙,像所有和母亲撒娇的儿子一样。
李娟的腿软了下来,她扶住身边的树干,大口喘气。
当晚,她入住了当地唯一一家小旅馆,拨通了协作律师的电话。
“找到了,但我需要时间确认。”她对着电话说,声音出奇地平静。
“需要当地警方配合吗?”
“不,暂时不要。让我先...先观察一下。”
挂断电话后,李娟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已经磨损的照片——小宝五岁生日时拍的,蛋糕糊了一脸,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
“他长大了,很健康,很高。”她对着照片轻声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第二天,李娟以志愿者做贫困学生家访的名义,正式走进了张家的生活。
“强子——过来,这位是李老师,来做家访的。”张老汉朝屋里喊道。
青年走出来,有些腼腆地站在一旁。
“张强,二十岁,在县里餐馆打工,偶尔回来帮父母干活。”李娟在心里默念着基本信息,同时贪婪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他的眉毛像父亲王建军,又黑又浓;嘴巴却像李家的人,嘴角自然上翘。只有那双眼睛,她看不透像谁,也许是像张家的人?
“孩子学习不错,就是家里条件有限。”张妈妈端来一碗水,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手,“当年我身体不好,不能生育,就抱养了这孩子。他爹说无论如何要供他上学,可我这病秧子拖累了这个家。”
李娟的手微微一颤,水洒了出来。“抱养的”这三个字从这位农村妇女口中如此自然地说出,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能告诉我具体是哪年抱养的吗?”李娟尽量保持平静。
“2005年冬天,孩子五岁。”张老汉接话道,“中间人说是亲戚家的孩子,养不起了。我们看孩子可怜,就留下了。”
谎言。显而易见的谎言。但李娟没有戳穿,她看到张强——或者说小宝——正端着一盘花生走进来,自然地坐在张妈妈身边。
“妈,你吃药了吗?”他问张妈妈。
“吃了吃了,天天惦记着。”
这一刻,李娟的心像被撕裂一般。十五年,五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寻找,等来的却是儿子叫别人“妈”的现实。
“强子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李娟强装镇定地问。
“他喜欢做菜,在餐馆跟师傅学了不少。”张老汉骄傲地说,“说要存钱在县里开个小饭馆。”
李娟想起小宝小时候最爱在她做饭时搬个小凳子站在旁边,用玩具锅铲比划着。
“妈妈,我长大了要当大厨,给你做满汉全席。”
记忆中的童言与眼前青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李娟感到一阵眩晕。
随后的几天,李娟以做传统饮食调研为借口,多次拜访张家,甚至有机会与张强单独相处。
“听说您去过很多地方?”张强好奇地问。
“是啊,大半个中国。”李娟看着他,“我在找一个人。”
“很重要的人?”
“我儿子,他要是活着,应该和你一样大了。”
张强沉默了片刻:“他...怎么丢的?”
“在市场里,我松开了他的手。”十五年来,李娟第一次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就一眨眼的工夫。”
“那不是您的错。”张强轻声说。
李娟的眼泪涌上来,她急忙转头掩饰。
在一次帮忙做饭时,李娟故意做了小宝最爱吃的红烧茄子——那是她曾经每周都要做的菜。
“真好吃,”张强惊讶地说,“感觉特别熟悉,好像小时候吃过。”
“也许你小时候妈妈常做给你吃?”李娟试探着问。
张强摇摇头:“不记得了,五岁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应激反应,我发过高烧,之前的事全忘了。”
忘了。十五年来,李娟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儿子会完全忘记自己。这比恨她、怨她更让人绝望——她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被彻底抹去了。
李娟联系了当地警方,DNA比对结果确认了张强就是她失踪十五年的儿子王小宝。
决定性的时刻到了。
警方已经准备好行动,只等李娟一声令下,就可以逮捕张氏夫妇,带回她的儿子。
但就在行动前夜,李娟无意中听到了张强和邻居的对话。
“爸妈这些年不容易,特别是妈,病成那样还坚持做手工供我上学。等我餐馆开起来,一定好好孝顺他们。”
“你孝顺是好事,但毕竟不是亲生的...”
“生恩不如养恩大。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李娟站在原地,黄土高原的夜风吹得她眼睛发涩。她想起了自己帮助过的那些家庭,有些孩子被解救后却无法融入新生活,有些甚至偷偷跑回“买家”。血缘是条河,但时间却是更宽阔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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