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上的母亲消失了,但林玮却让自己成了母亲最彻底的寄生体。
他精研母亲的说话方式。对长辈,是那种带着些许卑微的、以儿子为全部荣光的口吻;对平辈,是看似分享实为攀比的“凡尔赛”文学;对晚辈,则是居高临下的、充满“为你好”的指导。他翻遍母亲的手机聊天记录和旧信件,模仿她的语气、用词习惯,甚至那些独特的表情符号。
然后,他以母亲的名义,编织各种合情合理的借口,向散布在全国各地的亲友们“借款”。
“大姐,小玮被选中去国外参加一个顶尖的学术竞赛,机会难得,但需要一笔自费,孩子争气,我们做家长的不能拖后腿啊……”(发给大姨,借款二十万)
“弟弟,我看中一个理财产品,收益率很高,就是起点高,我手头还差些,你先帮姐周转一下,等小玮项目奖金下来就还你。”(发给舅舅,借款三十万)
“老同学,你知道我一个人带大小玮不容易,现在孩子有出息了,我想把老房子装修一下,等他以后结婚用,钱不太凑手……”(发给母亲的老同学,借款十五万)
他的谎言天衣无缝,完美地结合了母亲“望子成龙”的执念和他本人“顶尖学霸”的光环。亲友们或出于对李娟的同情,或出于对林玮“投资未来”的看好,一笔笔款项源源不断地汇入他控制的母亲银行卡中。三年时间,累计高达一百四十余万元。
他并非真的需要这笔巨款来维持生计。他的奖学金和跟导师做项目的津贴,足以让他过得比大多数学生都宽裕。他疯狂地挥霍这些钱:购买顶配的游戏本、限量版的乔丹鞋、最新款的手机;出入人均消费数千元的高档餐厅,却常常食不知味;甚至开始涉足一些灰色的奢侈消费领域。
每一次刷卡消费,看着数字的跳动,他内心会涌起一种短暂而扭曲的快感。那感觉,像是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献祭,用这些骗来的、沾染着罪恶的金钱,祭奠那个被母亲规划扼杀了的真实自我,同时也嘲笑着那个已经被他亲手终结的控制源。花钱,成了他对抗内心巨大空洞和恐惧的唯一方式。
这三年,他活成了一个双面幽灵。在江州大学,他是才华横溢、家境“优渥”、性格似乎也变得“开朗大方”的优秀学生林玮。他可以在小组讨论中侃侃而谈,在社团活动里表现得体。只有回到那间密闭的、弥漫着异味的出租房,面对那个阴森的人形“茧”和手机里那个需要他时刻扮演的“母亲”时,他才变回那个双手沾满鲜血、灵魂被无尽谎言囚禁的凶手。
时间,这个最伟大的腐蚀剂,开始悄然发挥作用。
尽管密封层看似坚固,但在江南市特有的潮湿和闷热交替侵袭下,尤其是在第三个夏天的梅雨季,那具“茧”似乎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更浓烈的、腐败的甜腻气味,开始顽固地穿透活性炭和塑料膜的封锁,丝丝缕缕地渗透在房间里。即使用再多的空气清新剂,也无法彻底掩盖。那气味,像无形的触手,缠绕着林玮,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角落里的存在。
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失眠和幻觉。深夜,他常常会突然惊醒,仿佛听见那个黑色的“茧”里传来细微的蠕动声,或是母亲压抑的、破碎的呼唤:“林玮……你……还不……完美……”他会猛地抓过手机,打开监控APP,死死盯住屏幕上那个静止的角落,直到眼睛酸涩,才能确认那只是一团死寂的物体。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思维模式的变化。在思考日常琐事,甚至在处理学业问题时,脑子里会不自觉地冒出母亲的口吻:“这笔钱不该这样花,太浪费了。”“那个同学家境普通,对你没什么帮助,少来往。”“这篇论文必须做到极致,不能让任何人挑出毛病。”
母亲的幽灵,并未因肉体的毁灭而消散,反而通过他亲自搭建的、模仿母亲的沟通渠道,更彻底、更深刻地侵占了他的精神世界。他并没有获得弑母后想象中的自由,反而将自己关进了一个更加坚固、更加绝望的囚笼。这个囚笼,由谎言、罪恶、那个日益腐败的实体秘密,以及在他脑中生根的母亲意志共同构筑。
挥霍带来的短暂刺激如潮水退去,留下的是一片更加荒芜的精神废墟和与日俱增的负罪感。他常常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同时打开着复杂的学术论文和购物网站琳琅满目的商品页面,他却感觉一切都虚无缥缈,毫无意义。
最终的崩塌,源于一个极其寻常的契机。
那天下午,窗外依旧阴雨绵绵。大姨打来视频电话,想看看妹妹。林玮像往常一样,挂断后回拨了语音。
“小玮,怎么又不接视频?让你妈接电话,我跟她说两句,好久没听见她声音了,怪想的。”大姨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林玮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外界鲜活的生活噪音,背景音里还有小孩的啼哭和电视节目的声音。他久久地沉默着,目光空洞地望着角落里那个黑色的“茧”。屋内的异味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浓烈,几乎让他窒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