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林正就醒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洗漱完毕后,直接去了镇政府的后勤车队。青云镇总共就三辆能跑的公务车,一辆是钱广博的专属座驾,一辆是牛建国开的警用吉普,剩下的一辆破旧桑塔纳,钥匙由党政办主任王海亲自保管,比他老婆看得都紧。
林正自然借不到车。
他找到车队一个相熟的司机,递了根烟,问:“师傅,去落鹰山村,有班车吗?”
司机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本地人,接过烟别在耳朵上,打量了林正两眼,像是看什么稀有动物:“去那鬼地方干啥?没班车。那路,班车开进去,车轱辘都得给你颠出来。”他吐了口唾沫,指了指院子角落一辆满是泥浆的邮政摩托车,“也就邮递员老李,一个礼拜进去一趟,送个信报啥的。你要是胆子大,可以跟他商量商量。”
林正道了声谢,在院子里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褪色的绿制服,推着那辆摩托车出来。
“李大哥?”林正迎上去。
邮递员老李抬起头,眯着眼看了看林正,认出是信访办那个最近名声鹊起的年轻人。“林干事?有事?”
“我想去趟落鹰山村,能不能搭您的车?”林正说得客气。
老李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了,他把林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那眼神里的惊讶藏都藏不住:“你去那儿?那地方……可没什么油水捞。”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冒犯。
林正笑了笑,不以为意:“我去了解点情况。”
老李发动了摩托车,发动机发出一阵拖拉机般的怒吼。他拍了拍后座上那个硬邦邦的铁架子:“行吧,坐稳了。路不好走,颠坏了可别找我报销医药费。”
摩托车驶出镇政府大院,一开始还是平坦的水泥路,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可车子拐了几个弯,开上通往山区的路后,景致就全变了。水泥路变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路两边的山势越来越陡峭,像是两堵巨大的墙,把天空挤成了一条狭长的带子。
老李的车技很好,摩托车像一条泥鳅,在布满碎石和坑洞的路上灵活地穿梭。但林正还是被颠得七荤八素,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只能死死抓住后座的铁架,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林干事,你算是我这几年,拉的第一个镇上干部。”老李扯着嗓子喊,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上一个还是三年前,钱镇长带人去看路,走到一半车就抛锚了,最后是走回去的。从那以后,就没人再提这事儿了。”
林正的心里“咯噔”一下。钱广博也去过?还提过修路?这事他竟一点都不知道。
又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摩托车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口,像是一道豁口。穿过山口,眼前豁然开朗,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山坳出现在眼前。几十栋低矮的土坯房,像一堆被遗忘的积木,杂乱地散落在山坡上。
这就是落鹰山村。
村子静得可怕。没有鸡鸣狗叫,没有孩童的嬉闹,甚至连一丝炊烟都看不到。只有风吹过山林的呜咽声,和几栋破败老屋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声音。
老李把车停在村口一棵大榕树下,从邮政包里拿出几封信,叹了口气:“到了。你自己转吧,我送完信就走,过时不候。”
林正走下车,双腿还在发软。他看着眼前这个村庄,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扑面而来。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时间遗弃的腐朽味道。
他顺着一条泥泞的小路往村里走。路边一间土房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正低着头,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他身上的衣服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
听到脚步声,老人缓缓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带着长久的孤独所特有的麻木,望向林正。
“大爷,您好。”林正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有警惕,有疑惑,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仿佛来的是谁,都与他无关。
林正有些尴尬,只好继续往前走。他又看到一个老婆婆,正吃力地从一口半干涸的井里往上提水。水桶很重,她每提一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佝偻的背脊弯成了一张弓。
林正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水桶:“大娘,我来帮您。”
老婆婆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差点松开绳子。她抬起头,看到林正干净的白衬衫和斯文的模样,一时不知所措,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林正帮她把水提上来,满满一桶水,却异常浑浊,水面上还漂着几片枯叶和不知名的杂质。
“大娘,这水……”林正皱起了眉头。
“能喝……沉一沉就能喝了……”老婆婆小声说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提起水桶就要走,仿佛生怕这个陌生人会抢走她这桶来之不易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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