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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庆元老人家里出来,已是午后。
阳光炙热,蝉鸣聒噪,整个青云镇都仿佛被蒸得有些扭曲。林正走在田埂上,脚步却异常沉稳。他贴身口袋里的那份协议,像一块温热的烙铁,隔着薄薄的衬衣,将那份尘封了近四十年的重量,一点点传递到他的皮肤,渗入他的心里。
他没有急着回镇政府。
这颗炸雷,不能在镇政府的大院里引爆。那里人多眼杂,官僚气重,一张纸的威力,很容易在层层汇报和无穷尽的“研究”中被消解于无形。他要让这颗雷,在它应该爆炸的地方炸响——在矛盾最尖锐的中心,在当事人无法回避的眼前。
他先是回了趟宿舍,将那份珍贵的协议原件小心翼翼地锁进自己带锁的抽屉里,然后用信访办那台老掉牙的复印机,复印了两份。复印件的字迹更加模糊,但那三个名字和红色的指印轮廓,依旧清晰得触目惊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紧不慢地拿起办公室的电话,先拨通了红旗村村委会。
“王主任吗?我是镇信访办的小林。”
电话那头,王长贵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烦和警惕:“林干事啊,又有什么事?我不是说了吗,我们村的材料都交给你了,该说的也都说了。”
“王主任,是这样的。”林正的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通知一个例行会议,“关于土地纠纷,镇里有了些新的考虑,想听听你们两村的最终意见。今天下午三点,就在你们村委会,麻烦您和前进村的李主任碰个头,我过去当面听取一下。”
“还要听?还有什么好听的?”王长贵嘟囔着,但听到是“镇里有了新的考虑”,终究没敢直接拒绝,“行吧,三点就三点。我倒要看看,李大嘴那张破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挂了电话,林正又用同样的方式通知了前进村的李大嘴。李大嘴一听要在红旗村的地盘上开会,当即就炸了毛,嚷嚷着不公平。
林正只用一句话就让他安静了下来:“李主任,地点是王主任自己提议的,他说这样显得他们红旗村光明磊落。您要是不敢去,我也可以跟镇里汇报,就说前进村主动放弃了这次沟通机会。”
“谁说我不敢去!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他王长贵能耍什么花招!”
激将法,有时候比红头文件还好用。
下午三点,红旗村村委会。
这是一间宽敞的大屋,墙上贴着各种宣传标语和规章制度,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一面鲜红的锦旗,上面写着“致富奔小康先进村”,落款是几年前的镇政府,看起来有些讽刺。
王长贵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面前泡着一杯浓茶,茶叶在杯中沉沉浮浮。他旁边坐着几个村里的干部,一个个都板着脸,像是准备上战场的士兵。
李大嘴则带着两个村民,坐在长条会议桌的另一头,梗着脖子,与王长贵怒目而视,仿佛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空气里充满了火药味,两个村的干部互相不搭理,连咳嗽声都带着挑衅的意味。
林正就是在这时候走进来的。
他还是那身干净的白衬衫,手里只拿了一个普通的黑色文件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礼貌的微笑,与屋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
“王主任,李主任,都到齐了哈。”他像是没看见两拨人快要喷火的眼神,很自然地在会议桌的中间位置坐下,正好卡在两方势力的正中央。
“林干事,你说镇里有新考虑,到底是什么考虑?”王长贵先发制人,他想把控住谈话的节奏。
“是啊,别卖关子了,赶紧说!我们村里还一堆事呢!”李大嘴也不甘示弱。
林正笑了笑,打开了文件夹,却没有拿出任何东西。他环视了一圈,目光在王长贵和李大嘴脸上分别停留了两秒。
“在说镇里的新考虑之前,我想先跟两位主任最后确认一下各自的诉求,免得后面有误会。”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屋里的嗡嗡声。
“我的诉求很简单!”王长贵一拍桌子,“那块地,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红旗村的!他们前进村是无理侵占,必须全部退还,还要赔偿我们这么多年的损失!”
“放屁!”李大嘴跳了起来,“那是我爷爷的爷爷就在那里开荒的地!你们红旗村仗着人多,后来硬抢的!要退,也是你们退!”
“你拿出证据来!”
“你拿出证据来!”
眼看又要吵起来,林正不轻不重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笃,笃,笃。”
清脆的声音,像三记小锤,准确地敲在了所有人的心弦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好。”林正点点头,似乎对他们的回答很满意,“也就是说,王主任的依据是‘自古以来’,李主任的依据是‘祖辈开荒’。双方都认为对方拿不出具有法律效力的书面证据,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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