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铭佑也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宣府!
终于踏上了一块相对安稳的土地!
离京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紧绷了月余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些许放松。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玉漱。
林玉漱的目光却并未停留在街市的繁华上。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迅速扫过街道两旁张贴的各种告示、布栏,最终牢牢锁定在右前方不远处——那里悬挂着一面醒目的蓝底白字旗幡:“宁省宣府府衙流民登记造册处”。
“先去登记处。”林玉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黎尔驾着车,穿过相对繁华的主街,拐入一条稍窄的、但同样整洁的辅路。
登记处设在府衙侧面一个相对开阔的院子里,搭着几个更大的毡棚。
棚内排着几条长队,多是形容憔悴的流民。
几个书吏模样的官员坐在长条桌后,正忙碌地询问、记录,旁边有衙役维持秩序。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热粥的混合气息。
林玉漱让黎尔看好骡车和两个孩子,自己裹紧头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却带着强烈期盼的眼睛,深吸一口气,走向其中一个队伍。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周铭佑坐在车厢里,看着林玉漱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队伍中一点点向前挪动。
她不时地踮起脚尖,望向书吏的方向,又低头似乎在反复默念着什么。
那份近乎虔诚的期盼,让周铭佑心中莫名地揪紧。
终于轮到林玉漱了。
她走到长条桌前,对着那位留着山羊胡、面容疲惫的老书吏,微微躬身,声音隔着布巾,带着一丝努力克制的颤抖:“大人,劳烦您,向您打听几户人家。”
她语速清晰地报出信息,“雍省云城府云雾村逃荒来的林家一族,您可有印象。”
老书吏皱着眉,翻动着面前厚厚几大本、墨迹新旧不一的登记册。
粗糙的手指沾着唾沫,一页页翻过,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林玉漱屏住呼吸,身体微微前倾,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翻动的纸页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书吏翻完了手头的一本,又拿起另一本更厚的册子。
一页,两页……他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终于,他停下了翻动,抬起头,看着林玉漱那双充满血丝、写满期盼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不忍地摇了摇头。
“雍省云城府……云雾村……”老书吏的声音带着常年伏案的沙哑,“这个村子的……没有登记在册的。”
他顿了顿,看着林玉漱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光亮的眼神,叹了口气,“这位娘子,你也看到了,这几个月涌入宣府的流民成千上万,登记造册难免有疏漏。或许……你家人未曾在此登记,直接绕城而过,往京城去了?也或许……”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林玉漱心上——也或许,倒在了路上,连登记的机会都没有。
林玉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巨大的失落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默默地低下头,对着书吏深深一躬,然后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了骡车旁。
“婶婶……”周铭佑看着林玉漱失魂落魄地回来,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茫然。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一路坚强如磐石、守护着他们的“林婶”,内心那片被战火和分离撕裂的伤口,从未愈合,此刻更是鲜血淋漓。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玉漱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爬上骡车,将扑过来的荷姐儿紧紧搂在怀里。
她把脸埋在孩子带着奶香的柔软发顶,荷姐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娘亲巨大的悲伤,小手笨拙地拍着林玉漱的背,奶声奶气地安慰:“娘……荷姐儿在……爹爹在……哥哥在……”
她仰起小脸,看向旁边的周铭佑,大眼睛里也蓄满了泪水,“哥哥,娘哭了……”
周铭佑看着林玉漱无声颤抖的肩膀,看着荷姐儿懵懂却满是心疼的小脸,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等到了京城!只要到了京城,见到母亲!
他一定要动用所有力量,帮林婶找到她的家人!
这份恩情,他周铭佑记下了!
萧瑟的秋风,吹在在厚实的车棚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宣府城内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外,小小的车厢里,只剩下无声的悲伤和两颗幼小心灵笨拙的守护。
悲伤不能阻止前行的脚步,尤其是在这天灾频发的世道。
林玉漱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再抬起头时,眼中虽然还残留着浓重的悲伤,但那份沉静的坚韧已经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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