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搬进纺织厂职工家属院3号楼三单元时,是2024年入夏的第一个暴雨天。
雨点子砸在老旧的水泥楼顶上,噼啪声裹着潮气往骨头缝里钻。中介老张撑着把掉了骨的黑伞,裤脚卷到膝盖,露出沾着泥点的白袜子,指着眼前这栋爬满爬山虎的灰砖楼说:“小温啊,这楼虽说老,可胜在便宜,四楼顶层,月租六百,押一付一,全城区找不出第二家。”他说话时烟蒂在嘴角晃悠,烟灰掉进雨里,瞬间被砸散。
温念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节泛白。帆布包里装着她全部家当:一床洗得发黄的夏凉被,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台用了五年的笔记本电脑。刚辞掉便利店夜班的工作,手里攥着的几千块存款,连市区合租单间的押金都不够,这栋1992年建成的老楼,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是楼梯间没灯,”老张把烟蒂扔在脚边踩灭,雨水顺着伞沿流进他的领口,“声控灯去年就坏了,物业不管,住户也没人凑钱修。你住四楼,晚上回来尽量别太晚,拿手机照着点。”
温念点点头,没多问。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六百块”“顶层安静”,没注意到老张说“住户”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闪躲。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栋楼里,除了一楼腿脚不便的赵老太,二、三、四楼加起来,算上她,也只有两个“活人”。
搬东西那天没请人,温念自己一趟趟往楼上扛。水泥台阶被岁月磨得发亮,边缘处坑坑洼洼,像啃过的饼干。她数着台阶往上走,一、二、三……每踏一级,楼梯间就回荡起空洞的回响,混着外面的雨声,像有人在暗处跟着她的脚步喘气。走到第三级台阶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她踉跄着扶住扶手,掌心蹭到一层黏腻的灰,那灰不是干的,带着股潮湿的霉味,像敷了层发馊的米汤。
“谁啊?”一楼的防盗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赵老太探出头来。老太太头发全白了,梳成一个小小的髻,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眼睛却亮得吓人。她手里攥着个掉了瓷的搪瓷杯,杯沿沾着褐色的茶渍。
“奶奶好,我是新搬来的,住四楼。”温念挤出个笑。
赵老太没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脚,又往上扫了眼第三级台阶,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摆摆手:“天黑早点关门。”说完“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楼梯间里撞了很久。
温念愣了愣,低头看第三级台阶。灰扑扑的水泥面上,除了她刚才蹭掉的一块灰,什么都没有。她摇摇头,只当是老人脾气古怪,扛起箱子继续往上走。三十七级台阶,她走得满身是汗,T恤贴在背上,黏得难受。打开四楼的房门时,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窗户玻璃蒙着层厚灰,阳光透进来,变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光柱里飘着无数细小的尘埃。
收拾到傍晚,雨停了。温念打开窗户通风,楼下传来收废品的三轮车铃铛声,远处纺织厂的旧烟囱冒着淡淡的白烟。她趴在窗台上往下看,3号楼的楼梯间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积了一滩水,水洼里映着三楼转角的小窗,窗玻璃碎了一块,露出黑洞洞的缺口,像只睁着的眼睛。
也就是从这天起,温念开始听见那首拍手歌。
第一次听见是搬来后的第三个晚上。她找了份电商客服的工作,需要轮夜班,那晚值到十一点才下班。骑着共享单车往家属院赶时,路边的路灯坏了大半,昏黄的光线下,树影晃得像张牙舞爪的鬼。家属院没大门,只有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推开时“哗啦”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3号楼黑沉沉的,只有一楼赵老太家亮着盏昏黄的灯,光线从门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光带。温念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刺向楼梯间,一级级台阶在光线下显露出斑驳的痕迹,有的地方掉了水泥,露出里面的碎石子;有的地方沾着不明污渍,黑一块黄一块,像干涸的血迹。
她踩着台阶往上走,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放大,“咚、咚、咚”,每一步都像踩在鼓面上。刚数到“三”,身后突然飘来一阵童声,软乎乎的,带着点奶气,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在哼歌:“一二三,拍手心,台阶数到三……”
温念的脚猛地顿住,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攥紧手机,手电筒的光“唰”地扫向身后,空荡荡的楼梯间里,只有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级级台阶往下延伸,直到被黑暗吞没。“谁?”她喊了一声,声音发颤,在楼道里撞出细碎的回音,没等来应答,倒把那童声撞没了。
是幻听吧?她安慰自己。可能是夜班太累,脑子不清醒了。她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上走,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放轻,耳朵竖得老高,生怕再听见什么声音。走到四楼门口掏钥匙时,那童声又飘来了,这次更近了,像就在三楼转角的地方:“四五六,闭眼睛,有人牵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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