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的青竹村像被揉皱的破布,泥水里浮着断枝、破碗,几株被冲歪的玉米秆勉强立着,叶子上还挂着草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混着腐叶的气味,风吹过时,枯枝摇晃发出沙沙声,像是低声呜咽。村民们围在村头老槐树下,七嘴八舌的议论像炸了窝的麻雀。
“赵阿婆您这话说得可寒心!”王婶把怀里的小孙女往紧里搂了搂,小妞妞沾着泥的小手还攥着苏蘅救她时扯断的藤蔓,“要不是蘅丫头用藤条把我们拽上高坡,这会儿咱们娘俩早喂鱼了!”
“就是!”李猎户挠着后脑勺,他肩上还搭着救孩子时被划破的粗布褂子,“我亲眼见那藤条跟长了眼睛似的,绕住我家二小子的腰就往坡上拽。要说是灾星……”他突然压低声音,“我看倒像是老天爷派来的救星!”
赵阿婆的拐棍重重戳在泥里,枯枝般的手指直往苏蘅脸上指:“她娘当年生她时血光冲了山神庙,后来她爹上山打猎被熊瞎子拍碎了脑袋,她娘没半年也得怪病死了——这不是克亲是啥?”
人群里响起几丝犹豫的附和,苏蘅站在田埂上,泥水顺着裤脚往下淌,凉意贴着皮肤爬进骨缝。
她望着赵阿婆浑浊的眼睛,忽然想起昨天洪水冲垮堤坝时,山脚下那丛野蔷薇对着她喊“危险”,声音急得直打颤。
原来在村民眼里,她的“不同”从出生就被刻成了罪。
“呸!”一道尖厉的骂声从人堆里炸出来。
苏大娘挤到最前头,花布围裙上还沾着救孩子时蹭的泥,可那眼神比刀还利,“我家狗蛋被冲出去半里地,要不是你拽了把藤条——”她突然梗着脖子提高嗓门,“那藤条本就长在那儿! 你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便宜!当谁不知道你打小就爱往林子里钻?指不定早跟那些妖里妖气的东西勾搭上了!”
苏蘅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指尖传来微弱的刺痛。
她能听见脚边的薄荷在抖,叶片摩擦出细碎的“别怕”;能听见身后老槐树皮底下的蝉蜕在说“她在怕你”。
怕什么呢?怕她真的有村民口中的“妖术”,怕青竹村这个被嫌弃的“不祥之地”,突然有了别人抢不走的宝贝。
“草木有灵,非我所愿。”她声音轻得像被风卷着的蒲公英,可在场的人都听清了。
苏大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刚要再骂,被王婶一把拽住胳膊:“老嫂子,你家狗蛋现在还在我家喝姜茶呢,这时候说这种话,不怕遭雷劈?”
人群渐渐散了。
苏文远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原地盯了苏蘅片刻,靴底碾过一截断藤,发出“咔”的轻响,带着碎石的闷响回荡在空地上,这才背着手往村部走。
苏二狗早没了影子,玉米地里的叶子沙沙响,倒像是在替他心虚地打掩护。
“蘅姐姐……”细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蘅转身,就见小柱子缩在老槐树后,一只手死死捂着怀里的布包,指缝里漏出点麦香。他的小布鞋全泡软了,脚趾头从破洞里探出来,沾着泥,却努力把腰板挺得笔直。
“我、我娘走得早,没人教我咋说好听的。”小柱子吸了吸鼻子,布包终于递到苏蘅面前“这是我藏了半个月的麦饼,就着腌萝卜干烤的。王婶说你屋子塌了,我、我可以帮你劈柴!帮你挑水!帮你……”他突然慌了,“我不白吃干粮的!”
苏蘅接过布包,麦香混着点焦糊味,烫得她眼眶发酸。
布料粗糙,带着体温,像一块小小的温暖。
她蹲下来,替小柱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这孩子的发顶还沾着救他时蹭的草屑。
“小柱子愿意跟着我?”
“愿意!”小柱子使劲点头,泥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碰了碰苏蘅沾血的指尖,“蘅姐姐的手能救我,肯定也能救青竹村。”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蘅望着村后那片荒了三年的药园——从前是她娘种药材的地方,如今长满齐腰的野艾和荆棘。
她摸了摸布包里的麦饼,又摸了摸小柱子冻得发红的耳朵:“那咱们明天就去收拾药园。我教你认草药,你教我……”她笑了,“教我怎么把麦饼烤得更香。”
第二天清晨,小柱子扛着缺了口的锄头,苏蘅拎着竹篮,两人踩着露水往药园走。
荒草里的蟋蟀被惊得蹦起来,野艾的气味混着晨露钻进鼻腔,湿冷中透着一丝辛辣。
苏蘅蹲下身,指尖刚碰到一丛被踩扁的紫苏,那蔫软的叶子突然轻轻颤了颤,像是回应般舒展了一点。
小柱子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正举着锄头砸一块顽石:“蘅姐姐你看!我能劈开大石头!”
苏蘅望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她想起昨晚泥水里那些轻声安慰的草木,想起苏大娘骂她时,脚边的薄荷突然疯了似的往上窜,替她挡住了飞溅的泥点。
或许,是时候试试了——试试能不能让这些沉默的草木,再回应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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