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七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浓雾中行走,脚下的路时隐时现,四周是扭曲变形、不断试图侵蚀过来的灰暗。抵抗催眠暗示带来的精神消耗,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巨大和磨人。头痛从偶尔的拜访变成了常驻的客人,如同有根无形的钢针,时刻抵在她的太阳穴上,伺机钻凿。记忆的碎片化丢失也愈发频繁,有时甚至只是转头倒杯水的功夫,就会忘记前一秒还在思考的设计方案细节。
她开始更加严格地执行自己制定的“抵抗计划”。
她在手机里建立了一个高度加密的、伪装成普通日记软件的备忘录,用只有自己能理解的、结合了设计符号和童年记忆碎片的密码,记录下每一个出现问题的记忆节点、时间、以及当时的感觉。她称之为“锚点记录”,试图用这些文字锚定那些正在变得模糊的过去。
她强迫自己进行高强度的记忆回溯训练。每天清晨,在韩执渊起床之前,她会独自坐在窗前,紧闭双眼,像放映电影一般,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回放那些她认为重要的、或者最近开始出现松动迹象的记忆。与韩执渊在孤儿院初遇的那个雨夜,他手腕上疤痕的触感;拍卖会上他深邃难辨的眼神;每一次他将她护在身后时,那宽阔背影带来的安全感……她拼命地加深这些印象,仿佛要将它们刻进灵魂深处,生怕一松手,就会被那无形的力量偷走。
她甚至开始尝试构建“记忆宫殿”——一种古老的形象记忆法,将需要牢记的信息与熟悉空间里的特定物品联系起来。她将西山庄园的每一个角落都赋予了意义,玄关的花瓶代表着工作室的开业,书房的那本《百年孤独》代表着与四哥苏煜的某次深谈,餐厅窗边的那盆绿萝,则象征着母亲楚婉小心翼翼的关怀……她像个偏执的守财奴,疯狂地加固着自己精神世界的堡垒。
然而,筑墙的过程,本身就在消耗着墙体的材料。
她变得更容易疲惫,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眼底时常带着无法用粉底完全遮盖的淡淡青黑,食欲也减退了不少。这些变化,自然没有逃过身边最亲近的人的眼睛。
楚婉忧心忡忡,变着法子给她炖各种补品,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不是工作太辛苦,或者和韩执渊闹了矛盾。苏七总是用“项目赶工,熬夜多了”来搪塞,并尽量在家人面前表现得一切如常。
苏墨在一次家庭晚餐时,看着她几乎没动几口的饭菜,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工作室那边如果压力太大,可以放缓节奏,或者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苏家不缺你赚的那份钱,身体最重要。”
苏七心中暖流涌过,却也只能笑着摇头:“大哥,我真的没事,就是最近天气反复,有点没胃口而已。工作室是我的心血,我想自己做好。”
她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太久,生怕他们锐利的目光会穿透她勉力维持的平静,看到内里那片正在崩塌的废墟。
最让她感到煎熬的,是面对韩执渊。
他的观察力太过惊人,那份源于黑暗过往的敏锐,让他总能捕捉到最细微的不谐。他不再直接询问,而是用更沉默的方式守护着她。
他会在她对着某处出神时,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杯温水;会在她因头痛而下意识揉按太阳穴时,走到她身后,用恰到好处的力道为她按摩,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温热而稳定,总能暂时驱散那恼人的胀痛;夜里,当她从噩梦中惊醒,总能第一时间落入他早已准备好的、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他的体贴如同暖流,却也让苏七心中的负罪感愈发深重。她像一个窃取了关心的小偷,在他毫无保留的守护下,隐藏着一个可能将他们再次拖入深渊的秘密。
这天下午,苏七借口要去工作室处理一点收尾(实际上工作室的运营已基本转为线上和远程协作),独自开车去了市区一家以隐私性着称的私人心理诊所。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从科学的角度确认自己的状况,或许能找到对抗的方法,而不必惊动任何人。
接待她的是一位气质温和、眼神却十分锐利的中年女医生。苏七隐去了所有涉及苏家、韩执渊以及催眠师的具体信息,只含糊地描述了自己近期的记忆问题、异常梦境和精神疲惫。
医生为她做了几个简单的认知测试和情绪评估量表。结果显示,她的短期记忆和注意力集中能力确实存在轻微异常,但并未达到病理标准。脑部CT也排除了器质性病变的可能。
“苏小姐,”医生放下报告,目光平和地看着她,“从生理指标上看,您的大脑非常健康。您所描述的症状,更倾向于高度精神压力下的应激反应,或者说……某种特定的心理因素干扰。”
心理因素……苏七的心沉了下去。
“有没有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外来的……暗示或者影响?”她试探着问,手心微微出汗。
医生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理论上,深度催眠或长期的心理暗示,确实可能对记忆和认知造成特定影响。但这需要极其专业的操作和特定的触发条件。而且,如果没有明确的线索和施术者的介入,很难从被影响者单方面的叙述中进行确诊和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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