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鼠两端(三)
日子像被拉扯的皮筋,陈卓的心就在这两端间绷紧又放松。朱娇英的忙碌成了常态,周末的约会常常被压缩成一顿匆忙的晚饭,或是她打工间隙里挤出来的短暂碰面。她脸上的倦意越来越明显,眼下的青黑如同抹不去的印记,但笑容里的倔强也更盛了。陈卓心疼,劝过几次,甚至提出可以帮她分担一些弟弟的学费,都被她干脆地挡了回来。
“陈卓,你的心意我领了。”她给他碗里夹了一块自己做的卤牛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但这是我该扛的。你负担你自己的,我们……还没到那份上。” 她没说的是,那份沉重的自尊,像一层无形的盔甲,让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任何馈赠,哪怕来自最亲近的人。这份独立的坚韧,是陈卓欣赏的,却也无形中在他们之间砌起了一道墙,让他无法真正靠近她背负的那个沉重世界。他看着她匆匆扒完饭又赶去火锅店的身影,心头沉甸甸的,那份最初的踏实感,正被一种复杂的、夹杂着心疼与无力的忧虑所取代。
而城市的另一端,阳娬妩的厨房战场,正经历着一场静默的革命。那盘失败的红烧排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持续扩散。她删掉了那条仅自己可见的狼狈照片,却没有删掉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开始系统地“学习”。昂贵的真丝家居服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几件纯棉舒适的家居服。食谱不再是装饰品,被她用各色荧光笔划满了重点和疑问。手机支架固定在灶台边,播放的不再是美妆教程,而是各种烹饪视频,从基础的“如何切肉丝不粘刀”到复杂的“高汤吊制秘诀”。她像一个重回课堂的学生,认真、笨拙,却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
进步是缓慢而艰难的。炒个简单的青菜,要么火候过了蔫黄,要么盐放多了咸得发苦。熬个粥,溢锅是家常便饭,厨房里时常弥漫着焦糊味。有一次尝试做清蒸鱼,忘记清理鱼腹内的黑膜,蒸出来带着苦腥味,她对着那条失败的鱼发了很久的呆。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她看着镜子里被油烟熏得有些油腻、额发凌乱的自己,再看看一片狼藉的厨房,好几次都想把锅铲扔了,回到那个只需要点开外卖APP的轻松世界。
可每一次,当那股放弃的念头升起时,记忆深处那盘社区小食堂的小炒肉的滋味,那老板娘擦汗时满足的笑容,就会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一种由自己双手创造出的、实实在在的、能温暖身心的力量。她渴望拥有这种力量,为了自己,也为了某种尚未完全明晰的未来可能性。她不再仅仅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真切地感受到,掌握烹饪,是掌握生活自主权的重要一环。
她咬牙坚持。清理战场,总结经验,下次再战。渐渐地,厨房里的“事故”少了,“成果”多了。她终于能炒出一盘翠绿油亮、火候刚好的生菜;蒸出的鱼,肉质雪白细嫩,淋上热油和蒸鱼豉油,鲜香四溢;连最初惨不忍睹的红烧排骨,也渐渐有了诱人的色泽和适口的味道。她甚至开始尝试烘焙,第一次烤出蓬松柔软、带着焦糖香味的戚风蛋糕时,那份纯粹的喜悦让她忍不住在空荡的厨房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她把那些成功的作品拍照,依旧没有发朋友圈,而是单独存进了一个名为“烟火气”的加密相册里。偶尔翻看,看着那些从丑陋到像样的食物照片,心里会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填补了过往岁月里某个巨大的空洞。至于陈卓,那个曾经让她怦然心动又黯然神伤的影子,在日复一日的锅碗瓢盆交响中,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了。她没再主动联系他,那条未回复的信息,像书页里夹着的一枚干枯书签,提醒着过去,却不再鲜活。她心中并非完全没有波澜,夜深人静时,偶尔也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早一点明白这些,结果会不会不同?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更现实的“明天该尝试做什么新菜”的念头取代。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想翻回那一页,但至少,她正努力翻向属于自己的新篇章。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周末午后骤然降临。
陈卓正和朱娇英在她狭小的出租屋里吃午饭。朱娇英难得调休半天,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饭刚吃到一半,朱娇英放在桌上的手机就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妈”。朱娇英脸色微变,立刻放下筷子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的不是母亲惯常的絮叨,而是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急迫声音,夹杂着方言,陈卓听不太真切,只捕捉到几个刺耳的词:“你爸……晕倒……地里……县医院……钱……手术……”
朱娇英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对着话筒一连声地问:“妈,你慢点说!爸现在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要多少?……多少?!” 最后那个“多少”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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